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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讲理

小田不拦你著

其他类型连载中

凌蓉回来了,她不想复仇,只想一家人好好的活着。但不行,有人要害人,就有人要反抗。看了十年的宫廷争斗,还是死的那么惨。 再次活过来,她还能不能逃过这一切,抓住不公的命运,给他一个过肩摔。

主角:凌蓉,冥生更新:2024-03-05 22:4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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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凌蓉,冥生的其他类型小说《小姐不讲理》,由网络作家“小田不拦你”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凌蓉回来了,她不想复仇,只想一家人好好的活着。但不行,有人要害人,就有人要反抗。看了十年的宫廷争斗,还是死的那么惨。 再次活过来,她还能不能逃过这一切,抓住不公的命运,给他一个过肩摔。

《小姐不讲理》精彩片段

承乾二十八年春,江南百花繁盛,承乾帝率文武百官第二次南巡,舳舻千里,蔚为壮观。途中暴雨,长江决堤,承乾帝所乘龙舟不堪洪水冲击,帝后及文武百官舟上二百三四人全部罹难。

噩耗传来,举国悲痛。威武大将军蔺怀恩从边关回朝,把持朝政,排除异己,有意扶持其妹蔺贵妃所生二皇子为帝。江南百姓传言,六岁的长公主简阳公主和四岁的太子并没有遇难,而是被渔民所救。蔺怀恩命威武军全国范围内寻找长公主和太子,三年未果,国不可一日无主,在朝臣们的拥护下,只有三岁的二皇子登基,改年号为永思,以永世追念承乾盛世。蔺怀恩封摄政王,与蔺太后一起辅政。蔺太后在文武百官面前发下毒誓,若寻得公主与太子,永思皇帝必禅让皇位。

自此,大庆帝国再次安稳,而简阳公主与太子毫无踪迹。渐渐的,人们渐渐忘了简阳公主和太子,只称颂摄政王和蔺太后的功德。

永思六年春,静城东的一处府邸生机勃勃。府邸东边的一处小院里种着一株巨大的木芙蓉,正是春光最好的时节,芙蓉花开的纷纷攘攘,层层叠叠,碗口大的花白的好像寒夜的落雪,粉的犹如美人的脸颊,赤的仿佛燃烧的晚霞。

一个女子坐在芙蓉花下的小兀子上读书。她容颜娇美,将那一树的芙蓉花都比了下去,只是心不在焉,读了几页就读不下去了,抬头问门口的丫鬟:“花鱼,弟弟回来没有?”许是久病初愈,她的声音又轻又软,

花鱼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脸圆嘟嘟的,长着一双爱笑的小眼睛,梳着两个小髻,坐在墙头,两只脚丫子晃呀晃。她一只手扶着墙边的芙蓉枝,探着头往外瞭,噘着小嘴说:“七娘,还没到小公子放学的时候呢。你这都问了八百遍了。”

镇国公府有六位小姐,凌蓉来镇国公府认祖归宗,自然就成了七小姐,可府里的人不把她当七小姐,也不喊她七姑娘,当家主母吴氏干脆给她赐了个名——七娘。花鱼自然也这么叫。之前凌蓉特别不喜欢这个称呼,让花鱼叫她小姐,可是花鱼很笨,觉得七娘顺口,叫小姐的事儿就经常忘了。

现在的凌蓉,又不在乎这些,想叫什么叫什么。一个人是什么人,有时候和称呼也没什么关系。

花鱼的娘老子都是渔夫,家里孩子多,家境窘迫,花鱼被卖到凌家当丫鬟的时候,恰好是凌蓉的小姨洛新嘉带着凌蓉来镇国公府认祖的时候,吴氏就把花鱼给凌蓉当丫鬟了。当然,吴氏说的好,意思是现在人手不足,怕手脚不利落的丫鬟反而给凌蓉添堵,让凌蓉等一等。

凌蓉当初是心里不愿意的,可是也没办法,能进镇国公府就欢天喜地了,就留下了花鱼。后来凌蓉代替五姐姐凌霄,和忠勇侯府的嫡长子齐降有了婚约,凌蓉带花鱼出门和贵女们游玩,还因为花鱼这个土掉渣的名字而被其他贵女嘲笑,凌蓉回来和吴氏哭诉,吴氏才分了其他丫头来。

可现下,时光倒流十年,小院子里就只有花鱼,喜欢爬墙爬树的花鱼。

现在的凌蓉才明白,杂七杂八的人不跟你一心有什么用,花鱼一个忠心的就够了。后来花鱼还跟着祖父上战场呢,只是死在乱箭之下。

这一世,花鱼还活蹦乱跳呢,爬墙头爬的可快呢。

凌蓉看见花鱼噘着小嘴的样子,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花鱼还活着,大家都还活着,多好。

“我就是问问嘛。”凌蓉低头又看书,也看不清字,泪水滴滴答答落在了书上。她也不去擦,花鱼傻乎乎的,明知道不到弟弟放学的时候,自己让她在墙上守着,她就真守着。

凌蓉不看书了,擦干眼泪抬起头看花鱼,看芙蓉花,看春风嫩柳,看蓝天白云……

又活过来了,她得好好看看这世间。

花鱼不看外头了,看七娘。阳光穿过芙蓉枝,细细碎碎的落在七娘莹白的小脸上,姑娘双眸乌黑,眉目清婉,好像画中人,十分好看。

两个人就这么不说话,一个看花,一个看人。

“咚!”门开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童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甩下手中的书袋,撞开柔软的春风冲凌蓉跑过来,大喊着:“姐姐,姐姐,我回来了!”

小童穿着学堂学子常穿的青衿白袍,只是裁剪的略大,跑起来不大利索。小童“咚咚咚”跑到凌蓉身边,扑到凌蓉怀里撒娇:“姐姐,今天先生夸我了。说我背得论语最快。”

“哎呦,小公子你能不能慢点,怎么书袋说扔就扔呢。”花鱼从墙头上跳下来,一边捡起书袋一边嗔怪,“七娘还病着呢,怎么还往怀里滚?”

小童听了,急忙从凌蓉怀里挣出来,两只小手抓住凌蓉瘦削的胳膊,一双大眼睛充满担忧:“姐姐,你今天可好些了?”

凌蓉把弟弟拉过来重新抱好,笑道:“好多了。好多了。”

凌蓉抱着弟弟,静静的听弟弟咕哝学堂的事儿,她摸着弟弟的头、背、胳膊,鼻子由不得的发酸。好几天了,还总害怕是一场梦,一遍又一遍的确认。

她刚醒来的时候,抱着弟弟大哭,抱着花鱼大哭,连学堂都不让弟弟去,弟弟走哪跟哪,家里人都以为七娘是撞邪了。

吴氏悄悄的请来了一个道士做法。她心里有亏,是她的亲生女儿二小姐凌婉把凌蓉骗到城郊一个小道观的偏房,准备把她丢在那里。凌婉生怕凌蓉跑出来,还锁了门。那道观叫云云观,里面没有道士,竟然住着一个疯和尚,平时香火也极少,自然没有人发现凌蓉。一开始凌家根本不知道凌蓉不见了,是弟弟哭着跑到祖父那里说姐姐不见了,凌家人都以为凌蓉失踪了,找了三天也没找到,祖父生气了,凌婉被祖父的怒气吓到了,才悄悄的和母亲认了错。说自己也是逗七妹妹玩,不过是在道观周围捉迷藏,谁知道七妹妹躲起来,最后还迷了路,是她自己没回来。

玩,要人命的玩?

等着吧,下次,我也玩死你。凌蓉醒来后,凌婉假惺惺的来道歉,说姐妹之前的玩耍,让凌蓉不要太计较,当时凌蓉就是这么想的。

凌蓉失踪了,吴氏也吓坏了,这七娘虽然不受待见,到底是老爷子认下的,拜了祠堂的,立刻组织人马把凌蓉找回来,对外只说凌蓉刚来静城,不熟悉路走丢了。

凌蓉早就昏迷不醒了,回了镇国公府,大夫把了脉,因为饿,再加上惊吓,晕过去了,但身体太虚弱,寒气入体,又高烧不退。凌蓉在梦里又是哭又是喊,喊弟弟,喊小姨,喊祖父,还骂太子,这可把凌家人吓坏了。要知道大庆国皇上才九岁,哪里来的太子?那个失踪的太子,现在谁还敢提起?

不过这病症也没持续多久,七天后凌蓉就醒了。

凌蓉醒来的时候,弟弟就趴在床边,才十岁,看见相依为命的姐姐病了,熬了几天都不敢睡,熬不住了,才睡着,长睫毛忽闪忽闪,睡不踏实,小手还紧紧握着凌蓉的手。

凌蓉动了一下,以为是做梦,弟弟马上醒了,虎头虎脑的看着凌蓉,确定姐姐醒了,小嘴一咧,放声大哭。

凌蓉吓了一跳,随即也放声大哭。

那不是七天的眼泪,那是十年的眼泪。

两个人的哭声把花鱼吓了一跳。花鱼急急忙忙去喊大夫,等大夫来了,凌蓉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摸着弟弟,眼睛也直勾勾的瞧着这孩子,生怕那是个幻影,一摸,就碎了。

也不是没有过,梦里弟弟经常出现,不过是有一只眼,一条腿了,还咧着嘴笑。凌蓉一摸,就碎了。

她太害怕了。

战火蔓延到静城,红夷大炮打过来,弟弟被炸飞了,救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条腿,一只眼睛了。后来国破家亡,弟弟先是被齐降救了带到北荒,可 最终还是死在了北荒。

再次看到完好无缺的弟弟,她真的不敢相信,怕又是梦一场。

反复确认,一天又一天,虽然身子虚弱的起都起不来,但睡觉也搂着弟弟,十来天了,才真真切切相信自己活了过来。上一世,她也被凌婉关在道观里,也是生了一场大病的。

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时间倒流了,她重生了。

“嗯,行,姐姐听景元。”凌蓉带着浓浓的鼻音,下巴抵着弟弟的额头说。

弟弟名凌境,字景元。景元说了学堂的趣事,又和姐姐商量明日放学后一起去窑里看看。凌家虽然是行伍起家,但凌家一直都做生意,祖父辞官后,生意做得较之前大,瓷窑不算什么大生意,胜在祖父痴迷瓷器。因为祖父喜欢,所以孩子们也有去瓷窑玩耍看热闹的,祖父从来都是支持的,不过真正感兴趣的孩子们很少,毕竟,静城里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但景元看了一次后就迷上了,竟然动不动就要去窑里。凌家人背后都说这孩子心机重,才六岁就知道拍祖父马屁。其实祖父对她们姐弟是颇为冷淡的,弟弟和祖父有一样的爱好根本就是巧合,祖父也不会放在眼里。

凌蓉不之前喜欢弟弟去窑里,让弟弟好好读书,将来考了功名,看谁还瞧不起他们姐弟。

但现在不同了,弟弟活着就好,开心就好,功名不重要。

“姐姐真好!”景元倚着凌蓉,大眼睛闪着过一丝忧伤:“要是小姨也在该多好。”

“是啊,我也想小姨了。”凌蓉声音有点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把头埋在弟弟小小的肩膀上,不让弟弟看到眼中的泪。

她重生后,还没有见到小姨。

她确认了自己活了,第一时间就打听小姨的状况。传来的消息就是小姨在郑家很好。凌蓉身子太虚还不能多走,也只是干着急没办法。

她知道,小姨不好,那个郑旭,对小姨不好,郑府上下,没有人对小姨好。

按照时间算,现在谷雨刚过,小姨已经病了,再过一个月,小姨就要死了。

凌蓉的思绪突然飘的很远很远,眼前浮现出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来,他有着一双奇特的灰眼眸,但目光澄澈如晚秋的天空,不含一丝杂质。他很安静,静静的站在那如青竹一般清雅,只是十年前的凌蓉,更喜欢红花,欣赏不了青竹的气质。

那个时候,裴瑜才18岁吧。 小姨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不抛头露面又怎么挣生活。于是小姨去胭脂楼当了一名琴师。小姨虽然不用委屈自己赔客人,但小姨琴技好,又长得美,那样的地方,怎么能全身而退?也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裴瑜。

也只有10岁的凌蓉,颇瞧不起裴瑜,尤其见不得他用色眯眯的眼光瞧着小姨。那时候她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辨不出深情与色情,更看不出人心与人性。

裴瑜送来的各种小玩意,凌蓉是当着他的面摔坏了,还不忘给他一个白眼。

其实后来,她见惯了各色人等,才终于确认,那么多男人,只有裴瑜是珍惜小姨的。就算是后来小姨死了,大庆国灭了,裴瑜在新朝任职,但他也对自己多方照拂。

只是,凌蓉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了。

但当时,她是不允的,不但她不允,竟还撺掇着弟弟,一起抵制裴瑜。小姨是忍让惯了的人,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大她们姐妹两个,又怎么会不管两个孩子的心思,说嫁就嫁呢?

其实,十年前的自己,是何其浅薄,何其虚荣,总觉得裴瑜区区一个羽林郎,又没什么根基,根本不配瞧小姨。

听说那个叫郑旭的礼部侍郎也看上了小姨。虽然嫁过去是侧室,凌蓉知道郑家是静城的大家族,私下里认为郑家比裴家好,听说裴瑜家一穷二白呢,祖上都是伺候人的奴才。凌蓉渴望带小姨带着她和弟弟一起穿华服,住大宅子,进出有马车。她哪里知道,那样的日子,须得小姨用命换。可是小姨舍了命,也没换来她们的幸福。

裴瑜经常来胭脂楼听琴的那段时间,她从未给过裴瑜一个好脸色。她怎么就没想过,小姨已经双十年华,不好嫁人了,何况是找一个心仪的呢?她就是自私的,觉得小姨活该,就是应当事事以自己和弟弟为主的。

小孩子总是自私的,哪里会顾及,就算是自己的父母,也应当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味的牺牲啊。何况,那是小姨。

见两个孩子极力反对,小姨也就死了这份心。她不是没见过小姨眼中的失落——不过,那些跟她有什么相干?凌蓉永远都不知道,小姨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绝了裴瑜,那个灰色眼眸总带笑意的男人,便不再出现了。但小姨一开始也没有同意嫁给郑旭,她打算就那么守着,用剩下的年月守着裴瑜给的一点点温柔。仿佛裴瑜这两个字就是带着光的,每天能给小姨灰暗的人生带来一丝丝盼望。

可是,后来她还是嫁过去了,不但嫁过去了,还死在了郑府。

上一世,凌蓉怎么就那么蠢呢?

蠢到害死了小姨,蠢到弟弟残缺不全竟然相信齐家能保护弟弟,蠢到齐降把自己脱光了送到别人的床上还不死心,蠢到心灰意冷喝下那杯毒茶毒死了自己,却拿敌人无可奈何。

小姨不得已嫁给郑府,还不是为了他们姐弟?弟弟在湖边玩耍落水了,虽然救了上来,高烧不退,小姨哭成泪人儿了,此时郑旭说能请到皇宫里的太医,条件是小姨嫁过去。

现在想想,弟弟落水绝不是意外,是郑旭的手笔吧?用这样下作的手段逼小姨就范。想到这里,凌蓉的手紧紧攥着,心里翻腾着一片火海。

为着弟弟,小姨应下了。小姨嫁到郑府,自然是不能带他们的,郑府也不会允许他们进门。于是,小姨就把他们带到了镇国公府。那个时候,凌蓉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镇国公凌长远的孙女。当时她又惊又喜又怕。

其实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小姨要带着他们躲躲藏藏,而不是一早去镇国公府认亲?那日小姨带着他们来到镇国公府,提出单独和镇国公聊聊,凌蓉和弟弟就在大厅等着。她头一次见这么气派的屋子,忍不住东摸摸西悄悄,立刻被站在一旁的仆人训斥一顿。凌蓉吓坏了,搂着弟弟躲在角落不敢再乱摸。

镇国公带着小姨进了里面的书房。凌蓉和弟弟等呀等,过了许久,他们才出来。不知道小姨说了什么,镇国公就认下了他们,说长子在外有外室,他们俩就是外面生下的儿女。镇国公的长子早已去世,留下一个女儿凌婉,当家的长媳吴氏听到这个消息也懵了,但毕竟丈夫已经去世,自己也没有留下嫡长子,气恨归气恨,也只能留下凌蓉和凌景元。

其实,自从小姨带着他们姐弟来到静城,就一直在观察镇国公府吧?不然不轻易出门的小姨怎么好几次去镇国公府弹琴呢?弟弟的病让小姨下了决心,小姨觉得自己照顾不好这两个孩子,镇国公府这棵大树应该可以。

于是,就带着他们认祖归宗了。

小姨怎么想得到,镇国公府这棵大树也要倒下了。不仅仅是倒下,还被连根拔起呢!

而小姨,进了郑府没多久,就没了。那么善良的小姨哪里懂得深宅大院那些肮脏龌龊的争斗。郑旭的夫人表面上对小姨热情,私下里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将小姨折磨死了。郑旭也不护着,不过是一个琴妓,得到手了,新鲜过去了,死了就死了呗。难道还真和郑夫人过不去,郑夫人的娘家可是百年大族,不好惹。

郑府的人说,小姨染了疫气,后来谁也不敢近前,大夫都说没法治。一开始,凌蓉以为小姨是得病死的。后来她和齐降有了婚约,和齐家熟惯了,才听齐降的妹妹齐云说,小姨的死另有隐情——小姨是被人用开水烫死的。因为他们听说疫气怕高温,又不敢点火,就想出了这么残忍的法子。

齐家和郑家是表亲关系,齐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这么说。

第一次听这个消息,凌蓉全身都在颤抖,悔与恨好像一把锥子,搅的她五脏六腑都疼。

以后的每一次,凌蓉想到小姨是被用开水活活烫死的,就心疼的没法呼吸,胸中怒气如浪涛一般翻腾着,恨不得立刻去郑府将郑旭和他的夫人千刀万剐。

开水活活烫死的——多疼啊!

现在她有机会了,她必须去救小姨。不能让小姨死,更不能让她死的那么痛苦。

但是她不能冲动。

她不过是镇国公府不受待见的一个姑娘,才十二岁,能做什么?

“七娘,你这是做什么?”当她和吴氏说想要去看小姨的时候,吴氏拦住了她。其实当时她虚弱的坐都坐不起来,根本去不了郑府。

“我要去郑府,我要去找小姨。”当时她刚醒来,含含糊糊的,断断续续就这几个字。

“郑府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你要去也得有个原因,递了帖子,人家允了才能去。你这样冒冒然上门,人家不会放你进去的。”吴氏的语气很不耐烦,这孩子病了就要见小姨。真是不把凌家当自己的家,只记得去找小姨。按理说凌蓉该叫吴氏一声母亲,但是凌蓉自始至终也喊不出,只是叫“太太”,吴氏更加不高兴。

“求太太帮我啊!”凌蓉哭着求着,吴氏借口有事,说会想办法的,就走了。再也没有来。凌蓉能下床了,就每天去见,没有一次见着。

“哎呦,这么大一个家需要太太操持,七娘你就给太太省点心吧。等你身子彻底好了,太太会见你的。”吴氏的贴身婢女碧云冷着脸说。

凌蓉发热的脑子一下子被这话冷言冷语浇醒了。

对,不能心急,得想办法,一点点想,一步步走。这样太冒失了,根本救不出小姨的。

他们现在是一个来突然来凌家认祖的野丫头,除了祖父,谁都愿意不认她们,只懊恼他们来打秋风。她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出了门也没有人会安排车马给她。即便她自己认识去郑府的路,但郑府是不会让她进去的。

她是寸步难行的。

齐云?不行,齐云现在还不认识自己,现在和齐降订婚的是五姐姐。

该怎么办?

现在的凌蓉不是十年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是在大冉皇宫经过十年血色洗礼的凌蓉。她自有办法。

“姐姐,我们真的能见到小姨吗?”景元有点不相信,眼神中又充满期待,小手紧张的抓着凌蓉的衣袖。

“是,姐姐会想办法。”凌蓉摸了摸弟弟的头。

“那,该怎么办?”景元仰着小脑袋问。

“该——”凌蓉的目光越过芙蓉花,越过高墙,看向很远很远。“一点点办。”

夜里,暖暖的灯光下,花鱼一边帮着凌蓉把洗好的头发擦干,一边叹道:“也不知道太太是怎么想的,咱们府里每个小姐都有两个教引嬷嬷,两个大丫头,四个粗使丫头。可我跟着七娘都半年多了,太太也没再往芙蓉园派人。”

凌蓉戏花鱼:“你是嫌累了?”

花鱼翻了个白眼:“怎么会?就是觉得太冷清了。”

凌蓉把擦干的头发甩了甩,道:“人多的地方就事儿多,尤其是女子多的地方,事儿更多,我看这样挺好的,咱们活得静悄悄的,没人打扰。”

“可你前些日子还抱怨……”花鱼挠挠头,不懂七娘了,之前七娘总是抱怨太太不给她派人,府里的小姐妹不带她玩,怎么现在……

“前些日子是我没想开,现在我想开了。我只想静静的办我的事儿。太太不喜欢我,我也不想让她注意到我。”凌蓉望着傻乎乎的花鱼,耐心的解释。

“哦……”花鱼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凌蓉拉着花鱼坐下:“这世界上,我就只有你了,你可要做一个最最忠心的丫头。”

花鱼想着凌蓉凄惨的身世,狠狠的点点头:“嗯,七娘放心,我定做一个最最衷心的丫头。”

凌蓉捏了捏花鱼肉嘟嘟的小脸,道:“好,明日就有活儿派给你。睡吧。”花鱼熄了灯躺下,很快就传来了轻微绵长的呼吸声。凌蓉睡不着,坐起来往外看了看,景元的房间还亮着灯,估计还在读书,就披了件衣裳,去盯着景元读书去了。

镇国公的书房有五开间,三层,存放着各种经史子集以及外头找不到的孤本。那张最长的楠木书桌上,兵书垒得厚厚的,还有一叠最新的邸报。镇国公凌长远正在认认真真读着刚送来的邸报,心腹幕僚凌云雷则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凌长远看了一会,许是累了,放下邸报,揉了揉眼睛,突然问:“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凌云雷知道问的是谁,立刻回答道:“还是带着一个一个憨丫头,住在芙蓉园。”

凌长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常年征战,脸色黝黑,身子健壮,如果不是一头白发,实在看不出来,已经年近古稀了。

“国公爷,要不要和太太提点一下?”凌云雷试探着。

凌长远缓缓摇了摇头:“木已成舟,我也老了,只要让他们平平安安的活着就行。受一点苦没什么,最忌惹人瞩目。老大媳妇心里有气,这么做也合理。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在芙蓉园长大吧。”

“可那是……”凌云雷的话说到一半咽了下去。那两个人的身份……这样不闻不问,也合国公爷的脾气。他从来不问内宅的事,是完全交给大太太打理的。如果这时候突然过问,的确惹人注目。

凌长远看着凌云雷,道:“飓风过岗,百草蛰伏。现在蔺家的是一场风暴,北边的大冉虎视眈眈,也是一场风暴。我老了,不宜过问太多。”

凌云雷皱了皱眉,着急的说:“可二老爷……”

凌长远长叹一声:“老二是个好强的,但他没那个本事,这个局是乱局,他进去了,恐怕凶多吉少。”

凌云雷没有再说什么,国公爷目光长远,说的分毫不差。

“老二你也多看着,别处岔子就行,现在蔺家也不敢把镇国公府怎么样。他们,也不是无所忌惮的。”凌长远吩咐道。

凌云雷点点头,看着林长远的满头白发,若有所思。

“二小姐忙着呢!哪有空见你!”二小姐凌婉的竹青苑门口,守门的小厮板着脸拦住了花鱼。

花鱼气呼呼的跑开了。

“二小姐,七娘找你。她问你敢不敢再同她玩捉迷藏!”花鱼哼哧哼哧爬上了墙,骑在墙上冲院子里踢毽子的凌婉喊。

凌婉脚轻轻侧踢,毽子就变成一个暗器朝花鱼飞去。花鱼一着急,从墙上跳到了院子里的大柳树上。花鱼抱着大柳树喘气,小眼睛使劲往大瞪:“二小姐你用毽子打我做什么?我就问问嘛!”

“花鱼你个小蹄子胆子真肥啊,还敢躲?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凌婉从侍女手中抓起一个毽子,狠狠的朝花鱼丢过去。花鱼赶紧躲在大树后面。

花鱼牢牢记住七娘的叮嘱,把话带给二小姐就行,同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二小姐可是有功夫的。镇国公府里的子女,都有功夫,除了凌蓉和凌景元。

“二小姐,我可不敢开罪你,你敢就敢,不敢就不敢,我得给七娘回个话!”花鱼从树后探出脑袋说了一句,急忙又缩回去。

凌婉轻慢的看一眼花鱼,嘴角抹一丝冷笑:“怎么不敢?玩一次就差点死了,还敢玩?”

花鱼悬着的心才放下,她探出脑袋笑眯眯的说:“那就好,请二小姐来芙蓉园吧,七娘说这次她准能赢你。”

花鱼说完,哧溜哧溜从树上爬下来,匆匆给二小姐行了礼,咚咚咚往门外跑,把守门的小厮都整蒙圈了。

凌婉接过丫鬟春桃手中的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嘴噘着喊道:“不踢了,现在就去芙蓉园。这个七娘真是胆大包天,还敢挑衅我?真是贱人贱骨头!”

春桃急忙拦住凌婉:“二小姐不可。太太可是吩咐过了,不让你再去找七娘。”

凌婉推开春桃,恶声恶气地说:“这可不是我要找她,是她要找我!是她要找死!”说完就往门口走,春桃急的直冒汗,却也没法子,只得喊人去告知太太,接着急匆匆跟上去。

“小贱人,你什么意思?”凌婉推开芙蓉园的门,风风火火闯进来,看见凌蓉在芙蓉树下和花鱼跳格子。

“二小姐,怎么说我也是祖父认下的孙女,你也是咱们府里尊贵的小姐,这一口一个小贱人,这是太太教的,还是你自己学的?”凌蓉的一对黑瞳微微缩着,视线在凌婉脸上轻轻的扫过,心想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恁的恶毒?

“哼,还敢顶嘴?贱人生的,当然是小贱人。”凌婉毫不在意,扬起一张娇俏的小脸:“如果不是贱人,父亲怎么会被勾引?”

凌婉比凌蓉高一头,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凌蓉,期待凌蓉像以前一样,被她羞辱了就红着眼眶不敢反驳。

但是凌蓉没有。想起上一世,每次被凌婉骂了自己就知道哭,不敢反驳更不敢骂回去。哭有什么用,眼泪只会堵住爱你的人的嘴,对于恨你的人,眼泪是毫无用处的。

只有强有力的反击,才能让对方闭嘴。

凌蓉不打算和凌婉多言,转身对花鱼说:“给二小姐沏茶。”然后施施然走到凌婉跟前,冲她笑了笑。

怒气冲冲的凌婉被凌蓉的这一笑吓了一跳。这个凌蓉向来唯唯诺诺,怎么今天这一笑有点瘆人。她恶狠狠地瞪着凌蓉:“你笑什么?”

凌蓉请凌婉进屋坐下说话,凌婉天不怕地不怕,风风火火的坐了下来,用疑惑的目光瞧着凌蓉。她就是觉得生病好了以后,凌蓉有点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上次咱们在那个云云观玩捉迷藏,我输了。”凌蓉倒一杯茶给凌婉,凌婉愕然。她惊讶的接过茶,不解的看着凌蓉。上次明明是她骗凌蓉带凌蓉出去玩,然后把她锁在道观,自己偷偷回来了,捉迷藏不过是和大人们撒的谎,怎么就变成真的了?凌蓉自然是不敢向祖父告状的,但不告状就罢了,怎么还想玩?

这是怎么回事?

凌蓉不管凌婉眼中的不解,接着说:“我现在病好了,还想和你再玩一次。只是这次,咱们换个玩法。”

“怎么换?”凌婉可不怕,她巴不得凌蓉来找她玩,玩死她。

“七娘你疯了?”春桃忍不住说道。说完又想,是啊,好像太太说过,凌蓉醒来以后脑子就有点不正常。春桃着急的往门口看,都让人给太太送信了,怎么太太还不来?

“太太,真的不用奴婢去看看?”朝霞院里,大太太正舒舒服服喝着婢女的刚刚沏好的茶。婢女碧云一边给大太太捶腿,一边疑惑的问。

“不用。我去了,在老太爷那里,就是以大欺小。我不去,她们之间就是孩子的玩耍。孩子之间玩,难免磕磕碰碰,凌婉是有功夫的,根本不会吃亏。这个七娘,病好了,还敢来招惹凌婉。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碧云恍然大悟:“还是太太明智。全青竹苑的人可都知道,是七娘主动找二小姐玩的。老太爷那里也不能把二小姐怎么样。”

大太太嘴角飞起一丝冷笑:“经过上次的教训,凌婉已经懂了,只要让那丫头不死,活着,折磨她的法子也多呢。”

碧云给大太太锤着腿,笑道:“这孩子,就是孝顺,想给您出气呢。”

是啊,老爷死了好几年了,突然冒出两个孩子说是老爷在外面和野女人生的,自己又如何不气?还生了两个,儿女双全!这里两个小野种有老太爷护着,自己一时也没法下手。女儿自然是和自己一条心的,不整治一下他们,他们就以为镇国公府是什么随便撒野的地方!

春桃没有等来大太太的人,二小姐已经应下了。“你这是找死,可别怪我欺负你。”凌婉瞪着凌蓉,依然想不明白这凌蓉今天是发什么疯。

“这次咱们还到云运观,让我的丫鬟把你锁在房里,你的丫鬟把我锁在另一间房里。日落之前,看谁能想法子先回到家。”

凌婉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凌蓉,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要报仇吗?”

凌蓉她怎么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说是父亲在外面生的。反正父亲不在了,祖父说什么她也没法反驳,但是这并不能说自己就不能给母亲出气。所以她频频的找凌蓉麻烦,但凌蓉总是忍着,不敢放一个屁。怎么这次,还敢报仇。

凌蓉喝了一口茶,点点头:“算是吧。你敢不敢?”

“就凭你?”凌婉连连冷笑,“你连马都不会骑,也不认得路,你凭什么赢我?”

凌蓉安安静静的看着凌婉,问:“你敢不敢?”

凌婉怎么会说不敢?她心想你死定了。这次可是你招惹我的。“好,这就走。”凌婉对春桃说,“告诉左管事备马车。”

花鱼惊讶的看一眼七娘,七娘说的真准,说二小姐会带她们出门的。其实在这之前,七娘还去求过大太太,求过左管事,但是没人理她,别说是马车了,连镇国公府的门都没发出。

这下太好了。花鱼不管七娘去云云观做什么,七娘说只要这一次出去了,以后她们想啥时候出门就啥时候出门,二小姐会带着她们的。

凌婉不肯喝茶了,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面色苍白的凌蓉,心里窃喜,她说:“这次你再病了,可怨不得我。是你自作自受。”凌婉心里想,最好这次死了,母亲就不会因为这两个野种唉声叹气了。她想到凌蓉死了,除去了一颗眼中钉,心里非常痛快。

“二小姐,咱们口说无凭,得有个凭证。”凌蓉也抬头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凌婉非常厌烦,这个七娘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样子。

“对,需要凭证,省得祖父怪我欺负你。”凌婉冲花鱼喊道:“花鱼,取纸和笔来。”

凌蓉摇摇头。

凌婉大怒,声音也拔高了许多:“莫非你想反悔?”

凌蓉看向花鱼,花鱼突然机灵了,笑着说:“二小姐,我们这里的纸和笔都不好,配不上你的字。不如你让春桃去青竹苑取。”

是啊,芙蓉园没什么钱,一张纸小公子都是写好几遍,账房那里多出克扣,就是一张纸一滴墨,也得给小公子省着。

花鱼哪里知道,拿凌婉青竹苑的青竹纸,对凌蓉来说,就是最好的凭证。以后凌婉也不敢反悔。因为全镇国公府里,只有大太太的女儿凌婉有青竹纸。

很快,春桃带来青竹纸、天章焕彩墨、上等狼毫笔、红丝石砚,花鱼整理好院子里的小书桌,让凌蓉和凌婉写凭据。

“如果你输了,你要每天扮做小狗,在青竹苑给我看家护院一个时辰。”凌婉斜睨凌蓉,眼睛里都是阴狠。祖父不让你死,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二小姐,这怎么行?”花鱼正在弹书桌上落下的芙蓉花瓣,听到凌婉的话,吓得叫起来。

“我和七娘说话,又你什么份?”凌蓉给花鱼丢一个凌厉的眼神,花鱼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凌蓉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凌婉上前一步,抓住凌蓉的衣领,恶狠狠的问:“怎么?你不敢?你要反悔?”

呵,这小姑娘真是心狠啊。比自己才大三岁,却一点姐姐的样子都没有。自然,凌婉也不许凌蓉叫她二姐姐。上一世,凌蓉第一次叫凌婉二姐姐,被凌蓉扬手一个耳光大过去,一句“你也配!”打的凌蓉晕头转向,以后就只能跟着丫鬟们一起叫二小姐。

凌蓉微微一笑:“二小姐敢,怎么不敢?你若输了呢?”

“我?我怎么会输?”凌婉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觉得这个问题特别可笑。

“是啊,我们小姐怎么会输?”春桃也附和道。

“有赌就有输赢,万一我赢了呢?”凌蓉推开凌婉的手,缓缓坐了下来。凌婉也急匆匆做到她的对面。

“那你说,你赢了又怎么样?”凌婉怕凌蓉后悔,沉不住气了。

“七娘赢了,二小姐也来我们芙蓉园看家——哎呦,春桃你打我做什么?”花鱼看见春桃挥起胳膊朝自己打过来,吓得跳到一旁。春桃气哼哼的骂:“你个小蹄子,满嘴喷粪!我们小姐怎么可能输!”

“我赢了啊——”凌蓉看着凌婉那张粉嫩嫩气哼哼的脸,终于说:“我若赢了,你倒也不必当狗,你就做我的马吧。我要出门的时候你得让我骑着。”

“你——”凌婉腾的站起来,看见凌蓉悠然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怕。她——不会真的能赢吧?不会的不会的。她前几天连站都站不起来呢。凌婉在心里盘算着:云云观那么远,她不能骑马,肯定没有我回来早。买一把最大的锁,看她怎么出来!云云观的房子都不牢固,我使劲推,那破门肯定能开。到时候,她就是我青竹苑的一条狗。

想到这里,凌婉恶狠狠的点点头,说:“一言为定,现在就写!”

花鱼有点怕了,两个姑娘玩的有点大啊,狗啊马啊的。她跑到凌蓉身后,悄悄问:“七娘,这可怎么办?你真有法子?”

凌蓉拍了拍花鱼的手,点点头。

凌婉噘着嘴:“你可不许告诉祖父!”

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凌蓉点点头:“好,这件事,咱们都保密。”

凌婉气势昂然:“那是自然!”

凌蓉坐下来开始写凭据。凌婉也坐下来写。蹭蹭蹭,凌婉写完了,还盖上自己的私章。凌蓉写的慢,花鱼就跑过去看凌婉写的,看完了就说:“二小姐的字真好看。”

花鱼虽然知道自己是凌蓉的丫头,但花鱼是个实在的孩子。

凌蓉也写完了,盖了章子,点点头说:“对,二小姐的字很好。”春桃白了花鱼一眼,“那当然!”

在大冉皇宫当宫女的那十年,凌蓉经常帮皇帝誊抄一些东西,字练得很好。但是她不能露出来,对于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而言,凌婉的字非常好。凌蓉的字很差,小姨琴弹的好,字可真是不怎么样,所以她也没学好。

两个人都在对方的凭据上盖了自己的私章,吩咐丫鬟将凭据收起来。

“那咱们这就出发吧。”凌婉急不可待,想要马上让凌蓉去青竹苑当狗,想一想凌蓉输了的样子就开心。到时候,凌蓉就是镇国公府最大的笑话。对于这个没脸没皮专门来打秋风的野丫头,这种惩罚还是轻的呢!

凌婉看见凌蓉就讨厌,不屑与她同乘,便准备了两架马车。两架马车粼粼向郊外的云云观驶去。凌家的马壮车稳,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云云观。

云云观建在静城郊外的福山上,已经有些年头了。据说400年前,前朝的圣女曾经在福山上摘过野果子,还在云云观吃过斋饭。圣女走后,云云观曾一度繁华,还起了一座九天玄女塑像。大庆建国后,并没有什么圣女,云云观就没落了,观里的道士也不知所踪。只是不知何时一个疯和尚住了进来。逢初一十五,周围的村民也偶尔来上香敬神,但毕竟是少数,香火少的可怜,云云观的房屋就特别破,好像风一吹就倒了。奇怪的是很多年了也没倒。人们虽然觉得那个疯和尚住在这里不合适,但也没人去赶他走。偶尔有人祭个苹果梨子馒头,疯和尚也都来者不拒,全部笑纳,才没有饿死。

凌婉胆子大,经常骑马到处玩,第一次发现云云观就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比较熟悉。上次想着要整治凌蓉,就想到这个偏僻的道观。这是第三次来,来了就直奔最破的一间房,站在门口对后面气喘吁吁的凌蓉说:“我选这间,一会那条死鱼把我锁在这里就行。”

“二小姐,你选的这间,门都破了好几个窟窿,估计你一脚就把门踹飞了,还要什么锁!”花鱼扶着凌蓉才进了道观,不服气的说。

“没你说话的份!再啰嗦小心我让母亲卖了你!把你卖到鱼市上,杀了你吃肉!”凌婉狠厉的目光瞪着花鱼,花鱼吓得赶紧躲在凌蓉身后。

凌蓉看了看院子两旁其他的房间,进了最好的一间。花鱼不明白,一双小眼睛迷瞪着问凌蓉,凌婉却高兴坏了,忙喊春桃。春桃拎着一把大锁子走过来,对凌蓉说:“七娘,你选好了,可不能换了。我这就上锁了!”

凌婉轻蔑的说:“七娘你是怕出不来,这间屋子还算抗风,可以再坚持三天,等着祖父来救你吧?”

凌蓉不说什么,示意花鱼去上锁。两个丫鬟各怀心事的去锁上门。春桃拎着钥匙坐在门口,悠闲的晒着太阳,对花鱼说:“哎呦,花鱼你没带个垫子,这得等多久。不对,应该带一床被褥,七娘要是能把这门打开,少也得一两天。”

花鱼坐在台阶上捂着耳朵,听到“嗵嗵嗵”的声音不住的传来。是二小姐在踹门。很快“哗啦”一声巨响,门被踹出一个大口子。春桃高兴的跑过去,扶着凌婉从口子里爬出来。主仆两意气风发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凌蓉待的房子毫无动静,不免奚落一番,才忙着去门口找马。

花鱼呆呆的坐在台阶上,看着那扇破门,幽幽叹一声:“七娘啊七娘,你真是要给人家当狗了吗?那我是什么,狗的丫鬟?”

七娘气定神闲的坐在房间里的破椅子上,慢慢的拿出一个小瓶子,将盖子拔出来,顿时一股奇特的清香就弥漫房间。

“这是哪里来的酒?专门孝敬和尚我的吗?”那个疯和尚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把夺过凌蓉手里的酒,小小的倒了一口尝了尝,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又道:“好酒呀好酒。”

这酒入鼻清香,入口醇香,入喉甘香,是凌婉从祖父那偷来的,据说是当年祖父击退大冉铁骑,承乾帝亲自酿好赏赐给祖父的。承乾帝在没当皇帝之前,听说就是靠酿酒为生呢。如今承乾帝已死,全大庆再也找不到这酒了,能不香吗?

“此酒名为‘浊酒’。”凌蓉温和的笑着,看着疯和尚,眼神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疯和尚,而是认识很久很久了。

“浊酒,哈哈,好名字,好名字,正好配我这混人。”疯和尚说话间把酒喝的一干二净,把瓶子举的高高的,张大嘴巴,用舌头接起最后一滴酒,感叹道:“和尚我喝了三十多年酒,这浊酒,是最有滋味的!小姑娘,再给和尚一瓶吧!”

凌蓉看着疯和尚馋嘴的样子,再次笑了。

再次见到你,真好,云和尚。

“说吧,你这小姑娘给我送这么好的酒,有什么相求的。求姻缘还是求发财?求子嘛,你这么小,十来岁的丫头,还没订婚吧?求升官嘛,也谈不上。我看就求姻缘啦!”疯和尚席地而坐,眯着眼睛看凌蓉,左眉旁一颗大痦子一抖一抖,甚是好笑。疯和尚不问凌蓉是怎么跑进他的房间的,也不问凌蓉是谁,好像他和凌蓉是老朋友一样。

“和尚不问问我是谁吗?”凌蓉也不在椅子上坐了,撩了瞭衣裙,对着和尚席地而坐。

“问什么问,能来这里的都是我的故人,这辈子没见过,就是上辈子,上辈子没见过,就是上上辈子。反正和尚我功德无量,世世代代都转世为人,绝不会变成阿猫阿狗。”云和尚毫不在意,笑眯眯的看着凌蓉。对于给自己好酒的人来说,绝对是至交好友。

凌蓉点点头,是啊,云和尚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十年后怎么能和大冉国的皇室有牵扯呢。她也不再问这些了,就说:“我不是来求和尚你的,我是来给和尚你送钱的。”

是啊,云和尚过得日子是挺苦的,自己又懒,不会种菜也不会做饭,人家给啥祭品就吃啥,可是祭品也少,怪不得这么瘦呢。自己在大冉皇宫见他的时候,他可是胖乎乎的呢。

“哎呦,真是好姑娘,知道我缺什么就送什么。不像山下那些蠢货,和尚我想吃烧鸡,竟然送来一个馍馍。亏我每日做法护他们平安。”云和尚两眼放光,笑眯眯的瞧着凌蓉:“可是无功不受禄,我还是给你算个姻缘吧。”云和尚认真看了看凌蓉的脸,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眉毛皱得几乎要把那颗痦子挤掉了:“哎呦,姑娘,你的姻缘可不太妙啊!”

“姻缘以后再算,现在我时间可不够,咱们先说赚钱的事。”凌蓉心里滑过一丝悲凉,是啊,姻缘是不太妙,未婚夫把她脱光了送人了呢。

“赚钱?”云和尚指着凌蓉的鼻子,疑惑的问:“你不是给我送钱吗?你可别骗我,我没钱,不做生意。和尚我老实,听说静城里经常有骗子打着帮人赚钱的名义诈骗呢。我这么英俊潇洒,你要把我骗到城里卖给那些觊觎我美色的妇人吗?”

凌蓉看着也云和尚满脸褶子,眉上那可大痦子,哈哈大笑。这个和尚,还是这么爱胡说八道!

凌蓉笑够了,才说:“你刚刚还说帮人求财呢,怎么不帮帮自己?”

云和尚摸了摸自己的痦子,道:“天机不可泄露,我的任务是渡人,不是渡己。”

“那你先帮我求财,然后我求到了,再给你送来,咱们五五分怎么样?”凌蓉眨着大眼睛问。

“退!退!退!”云和尚的屁股不知怎么动了一下,整个身子后退了一屁股,瞪着凌蓉:“你这个小姑娘别和我撒娇,和尚我心如止水!刚刚能帮你求财,你不说,现在时机已过,求不得了!”

凌蓉笑够了,才正色道:“和尚,三日后就是初一,山下的村民定要上山拜神,求一年风调雨顺。如果有人求财,你就告诉他,当日去静城西郊东沟村的娘娘庙住一晚,定能有奇遇。”

记得上一世,自己从云云观回来没多久,身体还没有康复,弟弟每日出门打听新鲜事说给自己。说的恰好三月初一这一日下了一夜的雨,静城西郊东沟村的娘娘庙塌了,竟然砸死一个乞丐。原来小庙的椽梁上竟然藏着金子,而乞丐就是被金子砸晕的,又无人施救,一夜便失血而亡。这件事也是稀奇,所以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如果这次通过云和尚显灵,定然能给云云观加点香火,自己还能分到钱,又能救一个乞丐,真是一件好事。

凌蓉想想就高兴。上一世,她什么事都不做,浑浑噩噩的一门心思想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被欺负了也唯唯诺诺的以为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一世,她多活了十年,不能白白辜负老天爷多给的时光。仇,该报就报。钱,能挣就挣。权,能抓就抓。

云和尚听得糊里糊涂,凌蓉抓住云和尚的宽大的僧袍,认真地叮嘱:“千万让有奇遇的人回来还愿。”对,必须还愿,还愿才能收到钱,自己也能分到,自己有钱了,接下来的事才好办。

她在皇宫的那些年才明白一个道理,别管皇宫规矩多严格,为了钱总有人冒险破例。所以不论郑府管的多严格,为了钱,总有人冒险。

只要有了钱,自己才能把小姨从郑府救出来。

只要有了钱,才能把自己和弟弟从镇国公府救出来。

“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何苦来诓骗我?”云和尚不悦的说:“那娘娘庙我可是听说过,比云云观还小还破,能有什么奇遇?”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嘛!就像这云云观还不是因为和尚你法力高强护佑着,这么破烂了还能不倒。”

云和尚喜欢这马屁,满意的点点头:“那是,和尚我法力是有点高强,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凌蓉对云和尚眨眨眼说:“我能未卜先知,你信不信?”

云和尚撇了撇嘴:“你未卜先知还觊觎我的香火钱?”凌蓉又笑了,果然是聪明的和尚,一听说要还愿,就知道自己要分钱。

“我不骗你,我费这么大的劲儿来找你难道是为了玩耍吗?”凌蓉看时间不够了,抓住云和尚胳膊说:“我得回家了,一炷香的时间回不去明天就变狗了。你赶紧把地道让我用用。”

“地……地道?”云和尚心里一惊,这小丫头怎么知道云云观有地道?自己也是千辛万苦才找到啊,谁也没告诉啊?

“慢着,你到底是谁?”云和尚有点恼了。那密道是他的,是他的!怎么能让别人随便用。虽然说给自己送好酒的小姑娘不算别人,但是……当然,除了那个人。但是没什么状况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提出来的。

“哎呦,我是镇国公府的小姐。”凌蓉拉着云和尚往地道口走。云和尚惊讶的眼睛偶都瞪圆了:“镇……镇国公……他……你……”

“什么他啊你啊!”凌蓉不等云和尚说完,已经走到房间的一个破蒲团跟前,一脚踢飞蒲团,在放蒲团的地方摸索着,边摸索边问:“快点,怎么开地道啊?”

上一世,大冉铁骑攻破静城,祖父带着凌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去抵抗敌军,却偏偏让人带着自己和弟弟,通过镇国公府的地道出逃,出了地道,竟然是破败的云云观。

凌蓉到死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对他们姐弟很冷淡的祖父,在最危险的时刻,保护的不是凌家其他人,而是自己和弟弟呢?而且弟弟当时已经没了一只眼睛和一条腿。

现在却顾不上那些,再不走,可是要输给凌婉了。凌婉虽然是绕路回家,毕竟骑着马呢。难道自己真要当狗啊!

云和尚看见凌蓉在地道口跳来跳去,吓得赶紧揪住她。再跳下去,这个机关都给跳坏了。算了,反正是镇国公府的,就让她走吧。

云和尚在地上摸索着画了一个太极图,那放蒲团的地方就缓缓裂开,凌蓉高兴的跳进去,还不忘冲云和尚摆摆手:“和尚那我走了。添了香火钱别忘了给我分一半。我会再来找你的,咱们以后还有别的生意呢。”

和尚还是想不明白,一愣一愣的,凌蓉突然又探出半个脑袋,笑道:“麻烦和尚帮我和门外的丫头说一声,我晚些来接她。云和尚,再见啊!”

云和尚听到“云和尚”三个字,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了一样。

她,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三十年没人叫了。这名字还是自己小时候在北荒的时候,师傅给起的。天下除了师傅,没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莫非真的能未卜先知?

那娘娘庙的事儿,莫非是真的?

云和尚在飘在云里雾里,凌蓉已经从地道回到了祖父的书房。祖父这个点不在家,其他人也不敢来祖父的书房,她蹑手蹑脚的从祖父的书房溜出来,贴着墙一溜烟跑到大门口。刚到大门口,门口的一个叫陈团子的小厮就拦下了她,说太太吩咐了,家里的姑娘不许随便出门。凌蓉也不计较,她本来也不是要出门,很快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接着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二小姐英姿飒爽的身影越来越近。

啊,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呢。

凌蓉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心想:“等会看你怎么哭!”

陈团子拉了一下凌蓉的衣服,道:“七娘你还是回去吧,被太太看到了要罚我们的!”凌蓉把探出去的脑袋缩回了,看着陈团子那张轻慢的脸,声音冷下去:“谁给你的胆子,敢拉扯我的衣服?你说我告到太太那里,太太会罚你还是罚我?”

陈团子一听,吓了一跳,这七姑娘平时软弱极了,任人欺辱都不敢吭一声,怎么从云云观回来,病了一场,就变得这么难伺候。听说因为凌蓉姑娘老太爷大发脾气,想起老太爷,小厮心里直打鼓。太太那倒不算什么,万一她不要脸非要闹到老太爷那里,自己可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七姑娘,这……这是误会。”陈团子赶紧道歉。

“吁——”说话间,凌婉的马已经停在门口了。“七娘那个贱丫头还没回来吧!”凌婉利索地跳下马,把缰绳递给另一个小厮,开心地说:“这条狗……”

话说了一半,一只脚刚踏过门槛,凌婉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凌蓉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一双眼睛静静的盯着凌婉,好像要把凌婉钉在耻辱柱上。

凌婉瞪大眼睛,指着凌蓉的手还在颤抖,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凌蓉,又看看门口的小厮,大声吼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小厮被问懵了,陈团子先回过神来,向凌婉行礼,回答道:“她不是和二小姐一起坐马车出门的么?”

“谁问你这个了?”凌婉扬起手里的马鞭抽过去,“我问你这个小贱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团子身上的衣衫立刻被抽开了一道口子,带着血的肉翻出来。陈团子顾不上疼,委委屈屈的说:“小的……小的,没有看到七娘什么时候进的门。”

“你们两个眼瞎了吗?要你们何用?”又一鞭子抽过来。凌蓉退在一旁,怕被凌婉这个疯丫头抽到。

“是啊,是啊,小的真没看到,七娘说不准是学着花鱼……”另一个小厮赶紧推脱责任,暗示凌蓉是爬墙进来的。

凌蓉也不反驳,就算她从墙上翻进来,也一样赢了凌婉。凌蓉静静的看着凌婉,眸色清冷。你一心要害我替你母亲出气,别怪我不客气!

凌婉气恼极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凌蓉是如何比自己早到家的。她自然不肯认输,把鞭子指向凌蓉:“小贱人,你作弊!”

“我怎么作弊了?难道我会飞?”凌蓉冷笑一声,“就算我会飞,也不是作弊。咱们可是写了凭据的。”

听到“凭据”二字,凌婉的脸都绿了,一颗心渐渐沉下去。这可是白纸黑字写下了的,怎么办?

给这个贱人当马骑,她还怎么做人?她还怎么立足静城的贵女圈?自己已经婚配,明年就要嫁过去,她这样如何在夫家抬起头来?想到这里,她脸上火辣辣的,像是燃烧着一把火。

被这个小贱人耍了!真是太丢人了。

凌婉气恨的瞪着凌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将手中的鞭子紧了又紧。

陈团子和另一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二小姐经常拿七娘出气,可是今天这个状况看起来怎么反了?两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害怕惹恼了二小姐挨鞭子。

看着凌婉气恼又没办法的样子,凌蓉觉得一口恶气才出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报仇的 感觉,真爽!

“凌蓉,你卑鄙!你无耻!你给我下套子!”凌婉一双眼睛都气红了,眼泪马上要掉下来,声嘶力竭的骂起来。

“小婉,你做什么?”一个温柔又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凌蓉全身都僵住了,觉得全身上下连耳朵都绷紧了,血液也凝固了。

那是齐降的声音!

是齐降!

是他,是他对自己甜言蜜语。是他在大冉铁骑入城时,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己送给了大冉国的太子;是他救了弟弟景元,又用景元逼迫自己在大冉皇宫给太子当间谍谋害其他皇子;是他最后杀了弟弟,是他……

当初自己就是被他这幅好皮囊给骗了。

“世子来了。”陈团子听到齐降的声音,脸上堆满了笑急急忙忙迎了过去。哎呦,总算来了个救星。

忠勇侯府的世子齐降和郑国公府的五小姐凌霄早已订婚。五小姐有体弱多病,尤其是心肺不好,一直养在凌家位于静城郊区的庄子上,那里空气好一些。两个人只见过一次,但齐降却凌家的常客。

齐家虽然世代在朝中当官,都是文职。齐家的忠勇侯爵位是承袭下来了,齐家的先祖曾替遇刺的高祖皇帝挡过一刀。后来齐家的繁盛一直绵延,却不是因为齐家能征善战,而是靠齐家在政坛上的长袖善舞,齐降的姑姑也是承乾帝的妃子,不过承乾帝遇难,齐家迅速的站到了蔺太后和摄政王一边。和先祖喜欢舞文弄墨不同,齐降却好武,并拜在镇国公门下,算是镇国公的亲传弟子。镇国公虽然已经致仕,大庆安稳后,也并不愿意家中儿孙从军。但到底是有曾着赫赫威名的镇远大将军,镇国公领军时极其威风,凌威军威名远播,六纛双旌,铁衣过万,振臂一呼,天下兵马齐响,谁不敬仰?

所以镇国公府也是热闹的,府里常有钦慕者前来请教,朝中大将也有,江湖侠客也有,凌蓉听说他们和祖父在书房论纵横,谈兵阵。但要说祖父真正的弟子,就只有齐降。祖父说,齐降有天分,兵法战术过目不忘,行军布阵一讲就懂。两个人经常在书房聊得不亦乐乎,齐降一来,祖父爽朗的笑声就经常响起。

凌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齐降的,反正就是被他迷住了。经常偷偷跑到祖父的屋子外溜达,渴望能碰上齐降。

凌蓉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是麻的。她就傻乎乎的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齐降。

齐降穿着天蓝色宽袖长衣,身量修长,五官精致,十分除尘。一双眼睛温润似水,任哪个女子看了都会动容几分。偏偏凌蓉知道,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后面,藏着怎样一颗险恶的心!

齐降原来这么年轻啊!自己都忘了。上一世,自己被困在偌大的皇宫,见齐降的面就少的可怜了。她只知道大冉铁骑攻打静城的时候,年过七旬的祖父率领凌家上下一百八十三人守城抗敌,但是二叔却背叛凌家开了城门,祖父自尽了,祖父的头是齐降亲自砍下来的。凌蓉进宫一年后,从一名普通宫女被升为皇上的贴身侍女,掌宫中制诰。那一年的腊月,大庆最后一支叛军被击灭,出了偏安一隅的安西王,大冉也算是一统中原了,齐降带领的军队手刃敌军三千人,龙颜大悦,皇上召齐降进宫领赏,破例许他着铠甲带军刀入朝廷。他带着飞碟帽,身穿“山”字纹铠甲,手提一把缀满宝石的昆吾宝刀,意气风发。凌蓉站在皇上身边,沉沉的目光盯着齐降手中的宝刀,心想,祖父的头是不是由那把昆吾刀砍下来的?

怎么忍心啊?人都自尽了,他都不给留个全尸。

怎么忍心啊?叛军里还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啊他,就是这么狠心。他行军布阵的本事,是祖父手把手教的呢!

凌蓉的心疼的厉害,但她神色平静的替皇帝宣读圣旨,奖赏齐降的英勇无畏。

后来皇家御宴上也见过他,他穿着锦衣华服,依然英俊洒脱,娶了大冉的一位郡主,还封了冠军侯。

那个时候,凌蓉心都死了,齐降虽然不同她见面,但命令都是通过齐云下的,她无论怎么不情愿都得听着。弟弟的命捏在齐降手里。

她不知道命运是怎么走的,走着走着,自己就没有了路,只能当别人的垫脚石。

可怜啊,都怪自己有眼无珠。

“齐降哥,这个贱人她欺负我!”凌婉好像看到救星一样,抓住齐降的手臂,满脸的委屈。

凌婉见凌蓉怔怔的不说话,她心下窃喜。凌蓉经常偷偷看齐降,凌府谁不知道呢。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想觊觎五妹的未婚夫,大庆的世子,是她一个野丫头高攀的上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她喜欢齐降正好,齐降肯定向着自己,让齐降说两句,她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凌蓉姑娘,又见面了。”齐降微微的弯腰行礼,目光那么温柔,好像一泓清澈的潭水,让人忍不住沉沦。

可是,现在的凌蓉,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凌蓉不知道说什么,脑袋一片空白,目光呆呆的,抄在背后的双手绞来绞去,手指甲都把手抠破了,她浑然不觉。

她以为,再见齐降,会冲过去把他碎尸万段,会一口一口把他的肉咬下来,会在他身上砍一百刀……然而再见齐降,她傻了,木在那里不动,身子摇摇晃晃好像要倒下去了。

齐降知道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心思,以为自己主动打招呼让她受宠若惊,便得意的笑了。之前他经常露出这种笑,就是把女孩子拿捏的死死的,得意的笑。可是当初凌蓉眼瞎了,以为那是齐降喜欢她!

凌婉叽里呱啦的和齐降说事情的原委,齐降带着温柔的微笑静静的听着,偶尔看自己一眼,也是含笑的,但那笑只在眼皮,不在眼睛里。那一刻,凌蓉总觉得齐降看自己的目光不对,那不是喜欢,好像带着审视和揣摩。但是她还没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凌婉的叙述当然是隐瞒实情,把凌蓉形容成一个不折手段的下作女人,设计让自己这么一个闺阁大小姐给她当马骑。

凌蓉根本没有听到凌婉说什么,她看起来依然呆呆的。

齐降听完凌婉是叙述,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凌蓉姑娘,你们姐妹玩乐的事,按道理我不该插手。不过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凌婉姑娘的名声,也关系到凌蓉姑娘的名声。凌蓉姑娘刚来静城没多久,国公爷已经把你认下了,你这样做有失偏颇。”

是啊,这是看起来是劝解,其实是威胁。自己做出这样恶事,在凌家还怎么立足,在静城还怎么混下去。

明明输的人是凌婉啊!

真是不讲道理。

齐降柔情款款的目光停留在凌蓉身上,换做在以前,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是现在凌蓉知道,这个男人温柔的目光下是一肚子坏水。他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呢,对凌家每个姐妹都温柔有礼,尤其是之前凌蓉见了齐降,又是忐忑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别说齐降,就是凌家大门口的蹲着的猫都能发现凌蓉怀春了。齐降就是利用这一点,借着爱的名义,做尽了各种肮脏的丑事。 他一次又一次的把凌蓉垫在脚下,他自己一步步往上走。

齐降身着气质华贵,身姿挺拔,面色如玉,目光如水,眉目如星,矜贵又温柔……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可是现在凌蓉面对这张脸却一阵恶心。

“我不想要什么名声,二小姐应当愿赌服输。”凌蓉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想起,冷的好像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世子问问二小姐,我若输了,是不是也得去青竹苑当狗?”

“这……”齐降面色微赧,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自己仰慕至极的小姑娘,怎么突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而且那眼神,怎么不再是倾慕,突然还带着恨意?难道自己对别的姑娘太温柔,她吃醋了?

女人啊女人!

“七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凌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老太爷又是什么样的名声?如果真让你当狗,那我这个当家祖母就太失责了。那只是姐妹之间的戏言,你二姐怎么忍心?”吴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热情而虚假。

二姐?凌蓉想起凌婉扇在自己脸上那个清脆的耳光,叫我二姐?你不配!她冷笑一声。

“娘——”凌婉看到母亲,扔下鞭子扑到吴氏怀里。原来是春桃看小姐输了,赶紧去向吴氏通风报信。吴氏也没想到,凌蓉能有胆子给凌婉下套子。

凌蓉转身,看到吴氏领着春桃和碧云,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她头上的金步摇轻轻的晃呀晃,在阳光下特别刺眼。

“太太。”

“凌夫人。”

凌蓉和齐降齐齐行礼。吴氏微微冲齐降点了点头。

“七娘,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又跑出去玩了?”吴氏拉着凌蓉的手嗔怪道,又拍了一下凌婉:“你也是,怎么当姐姐的?体谅妹妹在家憋闷,也不能跑东郊那么远,坐着马车街上 逛逛也就得了。”

呵呵呵。明明是想让我当狗,怎么从吴氏嘴里出来,就是姐姐体谅妹妹偷偷带妹妹出门玩了?吴氏在齐降面前这戏演的。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我凌蓉不是十年前的凌蓉!

凌蓉把手从吴氏手中抽出来。

“太太,我虽然是和二小姐打赌玩,但咱们凌家的人,也不能当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我们也是有赌约,也签了字盖了章的。您说是不是?”凌蓉转头看向齐降:“世子爷你说呢?”

“这个,你们姐妹之间的事,齐某没有发言的权力。”齐降微微颔首。

“哈!刚刚世子爷不是说的挺好么!怎么现在没权力了?”齐降突然出现给凌蓉的打击已经过去了,凌蓉现在杀不了他,但是又岂能轻易放过他?

齐降觉得吃醋的凌蓉不可理喻,十分难堪,便对吴氏施礼,道:“太太,我是来找老太爷的。就不在这打扰您处理家事了。”

说完又冲凌蓉和凌婉都点点头,走了。

依然是那么的彬彬有礼,依然是那么的虚伪奸诈。凌蓉目送齐降的背影,心想:你好好演吧,没几天了,总有你演不出来哭出来的一天!

看到齐降走了,吴氏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七娘,你不要仗着老太爷的宠爱胡作非为!就算是你打赌赢了,但你让婉儿给你当马骑,这是什么道理!别以为我舍不得罚你!”

舍不得?凌蓉心里冷笑一声。对吴氏的厌恶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要想救小姨出来,还不能和吴氏翻脸,还有需要她的时候。

凌蓉笑了:“太太,你误会我了。我刚才就是和二小姐开玩笑呢。上次在云云观二小姐和我开玩笑,我礼尚往来,也和二小姐开个玩笑。姐妹之间的玩笑,怎么能当真呢。当马当狗也都是玩笑。您别担心。”

凌婉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依然觉得又委屈又憋闷,心想下次可得找个机会把这个可恶的女人好好修理一顿!

她说完又冲凌婉一笑:“二小姐,你不是邀请我去青竹苑看竹子么?太太怪忙的,咱们也别打扰太太了,走吧!”

我什么时候邀请你来青竹苑了?凌婉心里不悦,但怕凌蓉再提起打赌的事儿,也怕母亲责怪自己,不高兴的说:“走吧!”说完又冲吴氏屈膝行礼:“娘,我带七娘去青竹苑赏竹子。”

吴氏看事情解决了,料定七娘也不可能在青竹苑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就带着碧云忙别的事儿了。

凌蓉跟着闷闷不乐的凌婉来到青竹苑,不等凌婉说话,十分不客气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对春桃说:“春桃,给我沏杯茶吧!”

“七娘,你好大胆!”春桃怒气冲冲瞪着凌蓉,青竹苑什么时候轮到凌蓉下命令了?

“怎么?你们小姐来我芙蓉园有茶喝,我来青竹苑就没有?难道你还不如花鱼懂事么?”凌蓉也不急,慢条斯理的问。

春桃满脸委屈:“二小姐你看她……”

凌婉输了,心情极差,春桃又这么没礼数,就踢翻了身旁的椅子,吼道:“让你沏茶就沏茶,费什么话!”

春桃吓得赶紧去沏茶。一个丫鬟急忙另找了一把椅子放在凌婉跟前,凌婉坐下来,恶狠狠的看着凌蓉:“你还想怎么样?”

凌婉素来嚣张跋扈,这么小的事还得母亲出面,觉得十分没面子,又气又羞又恼。春桃沏好了茶给两位小姐送来。

凌蓉接过春桃沏好的茶,缓缓道:“二小姐,这件事是咱们之间的事儿,说了不告诉任何人,你这样做……”

凌婉气哼哼不说话,心虚得很。

“”你输了不愿意当马也行,但输了就是输了,我不能白赢!不如换个赌约吧!”

凌婉推开春桃递来的茶,警惕的问:“换什么?”

凌蓉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出门不方便,太太也不会让我随意出门,左管事也不给我安排马车,门口的小厮也不会放我出去。你要帮我。”

凌婉不服气的说:“我如果不帮呢?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母亲不会让你得逞!”

凌蓉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的说:“我自然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在凌府,我也不能让你当马。但是那凭据嘛,我倒是可以给别人看看。李家云家张家的小姐们,郑府齐府樊府的世子公子们,就当玩嘛!”

“你——”凌婉站起来,抄过春桃手里的茶就砸在地上。院子里的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凌蓉却得意的笑着。好不容易赢了,为什么不能痛快的笑!

"还有,就是你最最最不喜欢的朱伊敏!”

“你敢!”凌婉一双大眼睛瞪的圆溜溜,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嘴唇。那凭据,可是青竹纸写的,自己的字自己的纸,在静城贵女圈里可是出了名的,根本没法模仿。而这些贵女中,和她最不对头的就是慧敏郡主朱伊敏。

“你当时就想到了!才故意让春桃回来取笔墨纸砚!”凌婉恍然大悟,也勃然大怒。

“对呀对呀!我就是这么聪明!”凌蓉摇头晃脑的冲凌婉笑。她没有想到,经历了那么多,自己竟然还能这么调皮。

凌婉瞪着凌蓉,大口大口的呼气吸气。她气得都忘了,凌蓉没法出门,根本就没法到处宣扬她们的赌约。

她就是想不明白,这个贱人不过是生了一场病,怎么就跟变了个人。变得这么大胆,这么狡诈,这么可恶,这么让人无可奈何!

“你好好想想吧!”凌蓉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凌婉突然害怕了,万一她拿着凭据四处宣扬,这可怎么办?

“去赏竹子啊!”凌蓉朝青竹苑墙角的一处竹子走去。刚褪壳的竹节嫩绿清翠,如刚修饰的玉石,冰清透亮,最是养眼。

“好,我答应你,你什么时候出门?”凌婉一咬牙,对着凌蓉的背影喊。丫鬟们面面相觑,这可是二小姐第一次向人低头呀!

凌蓉转过身,莞尔一笑:“我想什么时候出门,你就什么时候陪着我出门。”

春桃嘟囔一句:“那我们小姐还干不干正事儿了。”

“从今以后,陪我出门,就是你们小姐的正事。”凌蓉冲春桃眨眨眼。春桃气哼哼的转过身去。

凌婉咬着牙不说话。

凌蓉倒是放心,凌婉蛮狠不讲理,又爱面子,这次的事儿,十拿九稳。

“明日一早,麻烦二小姐带我去一趟郑府吧?你去郑府,是会方便些吧?你不是挺喜欢和郑栩琦凑在一起骂我么?”凌蓉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绿色屏障,压下心头的一口恶气,说。

小姨,蓉儿,来救你了。

路上,凌婉正在警告凌蓉,去了郑府千万不可造次。最近七娘变得古古怪怪,好似完全不受掌控了,凌婉心里没底。

“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去看看你小姨就得了,可千万别给镇国公府抹黑……”

“哐当!”话还没有说完,马车突然停了,凌婉没稳住身子,摇摇晃晃的往后倒,凌蓉故意躲开,凌婉的头直接撞在了车厢上,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捂着脑袋嗯嗯啊啊的直叫。

春桃撩开帘子,气恼的问车夫:“出什么事儿了?”

车夫回头刚想答,忽然一条马鞭甩了过来,“啪”的一声,车夫的脸上立刻绽开了一道血印。

春桃尖叫一声,凌婉顾不得疼急忙推开马车的雕花木门,凌蓉和出来了。只见凌家马车对面也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车门边上站着一个娇俏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根马鞭,脸色阴沉,恶狠狠的对凌家的车夫说:“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敢冲撞朱家的马车,不想活了!还好我们郡主没事,不然,给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滚!”

车夫委委屈屈的对凌婉说:“二小姐,咱们走得好好的,是她们的马车速度太快,我来不及避让……”

朱家?郡主?如此嚣张跋扈,凌蓉不用猜也知道,坐在车里的,定是慧敏郡主朱伊敏。真是运气啊,刚刚还提起她,就遇到她了。静城这么小么?

朱伊敏的父亲朱袁亭是当朝大理寺卿,母亲是蔺太后的妹妹,朱伊敏仗着蔺家的滔天权势,真是在静城横着走了。

春桃一听说是朱家的郡主,不敢招惹,回头看自家小姐。

凌婉愤愤不平,她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谁敢这样对她。她正要发作,那执鞭女子早已认出了她,冷笑一声道:“我当时谁呢,原来镇国公府的凌二小姐,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车夫都这么鲁莽。”

凌婉定睛一看,才想起来,那女子正是朱伊敏的贴身婢女,叫做趣儿。

凌婉气得小脸煞白,朱家一个小丫鬟都敢埋汰镇国公府了:“这路这么宽,你们朱家是属螃蟹的吗?偏偏要撞上我们的马车。你们眼瞎了,路人的眼睛可是雪亮的。”

趣儿也没想到,凌婉敢这么对她说话。她可是朱伊敏的大丫头。趣儿气得握紧了手中的马鞭,但对方也不是寻常百姓,不能说打就打。

“哎呦,这朱家的郡主真是的,明明是朱家的马车冲撞了凌家的马车,还颠倒黑白。”

“现在朱家有太后撑腰,谁敢得罪。”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姐,识相的话赶紧道歉,再不走这丫头并小姐也要一并挨打了。”

路人窃窃私语,坐在车里的朱伊敏自然没听到,但是她听到趣儿说了“凌二小姐”,立刻起身出了马车。

凌家的任何人,在朱伊敏看来,都该死。

就只因为,她喜欢的忠勇侯府世子齐降,竟然要娶凌家那个病恹恹的五小姐。所以每次朱伊敏和凌家的女孩子们见了面,都要争吵一番。

朱伊敏十分喜欢齐降,奈何齐降不喜欢这个朱伊敏,嫌她嚣张跋扈。朱家小姐的残忍远近闻名,听说朱大人有一位姨娘长了一双美目,恃宠而骄,朱夫人不满意丈夫喜欢那位姨娘,那朱小姐就亲手挖了那姨娘的眼睛。虽然朱大人十分气愤,但蔺太后也护着这个外甥女,实在没辙。

“凌婉,你说谁眼瞎呢!”朱伊敏夺过趣儿手中的马鞭就冲凌婉抽过来,毫不留情。但凌婉是有功夫在身的,怎么说也是凌长远亲自指点过的,凌婉徒手抓住了鞭子,轻轻一拽,要不是趣儿眼疾手快抓住了朱伊敏,她差点摔倒。

朱伊敏气得满脸通红。

凌蓉冷冷的看着,心想,比起朱伊敏,凌婉真是算得上善良了。前世,凌蓉和齐降还没有订婚的时候,只因凌蓉在元宵灯火上多看了一眼齐降,被朱伊敏发现了,就将凌蓉拦在半路打了一顿,还扬言下次再看齐降,挖了凌蓉的眼珠子。凌蓉当时挨了打也不敢说出去,觉得十分丢人,她偷偷看齐降也的确有失体面。

可是现在,凌蓉再也不给朱伊敏再打自己一次的机会了。这个仇肯定是要报的,只是,稍微等等。等她救了小姨,再找朱伊敏算账。

凌蓉抓住了气头上的凌婉,悄悄说:“别惹祸。”

凌婉挣脱开凌蓉:“看我不打死她!”

朱伊敏看凌婉凶神恶煞的样子,有点胆怯。她虽然嚣张,但真打起来,她可打不过凌婉。这又是在外面,她没有带护卫,不免有些害怕。

“你再这样,我就把那赌约给朱伊敏,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凌蓉恐吓道,凌婉气得瞪大了眼睛:“七娘,你可是姓凌的。”但她最怕在朱伊敏面前丢人,干生气不敢再做声。

凌蓉哪里管凌婉怎么想,她收拾了一下,堆起一个盈盈的笑:“郡主,是我们的不对,我给您道歉,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朱伊敏还没有注意到凌蓉,以为是跟着凌婉的丫头呢,一看,这不是上次偷看齐降,被自己暴揍一顿的凌七小姐么。当时她只管抹眼泪,屁都不敢放一个,窝囊的让人忍不住多打几拳。倒是个识相的,既然她道歉了,那就算了吧,自己还着急进宫给姨母请安呢。

朱伊敏瞪了一眼凌蓉:“蠢货!本郡主不和猪一样的蠢货计较。趣儿,走吧。”

凌婉看见凌蓉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欣慰。自从凌蓉变了很多以后,凌婉总觉得多多少少有点怕这个七娘。今日看她在朱伊敏面前的样子,和原来一模一样,就没那么担心了。她心想:我还当你有多了不起,跟变了个人,原来只是在我面前嚣张,在朱伊敏面前,还不是原来的七娘,唯唯诺诺,任人拿捏!

镇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郑府的西角门,郑府的守门小厮见是镇国公府的马车,立刻迎了上来。

春桃撩开帘子,冲那个小厮笑了笑:“泉儿,你家大小姐可在?”凌婉和郑旭的女儿郑栩琦经常一起玩,春桃也和凌家的小厮丫鬟混熟了。大庆民风开放,小姐们走动并没有太多限制。凌蓉偏偏不能轻易出门,不是什么规矩,不过是人的原因罢了。今日凌婉要来郑家,哪里需要递帖子这么麻烦。

“在家呢,春桃姐姐,容我禀报一声。”泉儿转头一溜烟跑开了。凌婉不高兴的坐在车里,心里无奈又气愤,但想着见到郑栩琦,可以好好的将七娘这丫头埋汰一顿,心里便没那么难受了。

这是郑家,谅她也不敢撒野。凌婉想。

很快泉儿又跑了回来,远远地冲春桃招手:“我们姑娘请。”

凌婉撩开门帘率先下车,也不管凌蓉跟上没,径直往里走。凌蓉倒也不恼,今日她能来郑家,就不会无功而返,她又不是来见郑家大小姐的。

郑栩琦穿戴整齐迎了过来,她欢天喜地的走过来,却发现凌婉身后跟着一个面目可憎的小姑娘,正是凌蓉那丫头!

郑栩琦不解的看向凌婉。以往,郑栩琦和凌婉凑在一起,主要节目肯定少不了咒骂凌蓉和凌蓉的小姨洛新嘉。两个人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小贱人,骂的热情澎湃,欲罢不能。

今日,怎么了凌婉竟然带了那小贱人来?

凌蓉看到郑栩琦,冲她微微一笑。

“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一个贱人已经把郑家弄得够脏了,又来了一个小贱人,把我郑家当胭脂楼吗?”郑栩琦大步走向凌蓉,叉着腰,颐指气使的问。

“贱人”这两个字凌蓉熟悉,在凌家,谁都可以轻贱她,叫她一声“小贱人”。上一世,她都是默默忍受,觉得自己只要学会了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要练好了字画,就能得到凌家的认可。那真是做梦。重生以来,她见的人不多,也就是凌婉一口一个小贱人,她也不在意。这三个字不会影响她做想做的事。

可是,她听到郑栩琦用“贱人”这两个字骂小姨,还是忍不住了。她觉得全身的血“哗啦”一下全部冲到头上了。头有点晕,手也开始发抖,不可遏制的怒火在血液里燃烧着沸腾着,她真恨不得扑上去抓烂郑栩琦那张春光明媚的小脸。

但,她笑了。还不到时候,郑家的仇是要报的,只是还不到时候。

她需要等。

这时,郑旭恭恭敬敬的领着一个驼背白胡子老头走了过来,两人边走边指着郑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说着什么。凌蓉猜,那就是张院判吧。听说这个人对草药极度痴迷,这院子里的龙葵、决明子等都可入药,可能在说院子里花草的药效吧!

今日是二月二十九,月底是张院判给郑老太太把脉的日子,大庆灭国后,郑旭继续在大冉当礼部侍郎,换个主人而已,这条狗依然摇着尾巴,温顺而恭谦。凌蓉后来才听说,郑旭的母亲曾是承乾帝的乳母,所以命太医院院判亲自给郑老太太把脉。大冉皇帝自然也懂得笼络朝臣,只是张院判却颇有骨气,不再当太医,皇帝只得另外派了太医去给郑老太太瞧病。

看郑旭笑容满面的样子,应该是把完脉了。那凌蓉就无须多等了。

“贱人,你笑什么?”郑栩琦被凌蓉笑的发毛,再一次恶狠狠的问。她背对着郑旭,自然没有看到父亲。

“郑大人是礼部侍郎,儒学大家,向来听说是有智慧,知仁义的。没想到,教出来的女儿却只会说‘贱人’两个字。真是,智者见智,仁者,贱人啊!”凌蓉一双美目轻轻的从郑栩琦脸上扫过去,那种气定神闲的姿态让郑栩琦更加恼火。

“凌婉,你今天带这个贱人来做什么?我们郑家可不欢迎这种来历不明的野种!”郑栩琦撇着嘴看向凌婉,显然是怪怨凌婉。

凌婉也没办法,这事的原委也不能说,只是嗫嚅道:“她,非要跟着来嘛。”

郑旭早已听到女儿在院子里一口一个贱人的叫,还被张院判听到了,他气得满脸通红。郑旭素来自诩饱学之士,自傲郑家乃诗书礼仪之家,不曾想,自己的亲身女儿站在院子里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当着张院判,这要是传出去,郑家的脸丢大了。

“小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郑旭顾不得张院判了,大吼一声。郑栩琦听到父亲的声音,这才吓得一个哆嗦。父亲对自己向来严格,上次因为顶撞姨娘,被父亲关在屋子里好多天。

郑栩琦转过身,面露愧色:“爹……女儿……”她又回头瞪了凌蓉一眼,娇柔的道:“女儿失言了,爹,别生气。”

凌婉向郑旭施礼,凌蓉也跟着施礼。

“郑叔叔。”凌婉俏生生的叫了一声。

“郑大人。”凌蓉面无表情。

郑旭看到凌蓉,脸上立刻绽开了讨好的笑容:“蓉儿啊,怎么这么见外,叫什么郑大人?该叫姨夫了吧?”

凌蓉穿着鹅黄的春衫,面容白皙如玉,一对杏眼水光盈盈,嘴唇娇艳如海棠花瓣。郑旭有我目光在凌蓉脸上停留了片刻,心头痒痒的。许是在镇国公府待久了,脱去了乡下女儿的怯懦,更显青春靓丽

凌蓉觉得那个笑容恶心至极。叫“蓉儿”这两个字也听着恶心。之前郑旭去胭脂楼的时候,经常送凌蓉一些糖果收首饰,凌蓉都欢欢喜喜的收下了,还一心盼着小姨嫁过去,郑大人能给自己买更好看的钗子呢。那是十年前的凌蓉,没看出郑旭的人面兽心。小姨嫁到郑家不久,郑旭曾亲自接凌蓉和弟弟来郑府做客。路上,趁弟弟不注意,郑旭的手在凌蓉的大腿上摸了一下。当时他也是这幅讨好的笑容,还说:“蓉儿长大了,肯定比你小姨还美。”

凌蓉当时只是觉得不舒服,哪里会往邪处想。后来小姨死了,凌蓉才想明白,郑旭根本就是一只饿狼。狼的心,狼的肺。而郑家就是狼窟。是自己把小姨推进这狼窟的。

想到这里,凌蓉真悔的肠子都青了。

“是,二姐姐来找郑小姐玩,我跟着来,想看看小姨。”凌蓉的语气颇为冷漠,郑旭有点不高兴,但也没有表现出来。郑栩琦不敢再说话,凌婉不高兴的站在一旁,却也无可奈何。

郑旭摸了摸胡须,面露难色。

“郑大人,难道我小姨给你当了姨娘,就连我都不让见么?”

“哎呦,蓉儿呀,你小姨身体不适,她也不愿意见人,不如等你小姨好了,我再去接你和景元。”郑旭见凌蓉言辞不善,好似变了一个人,以往对自己恭恭敬敬的,今日怎地如此无礼?他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搪塞凌蓉。

当初他要纳洛新嘉为妾,夫人也是高高兴兴的应下了。毕竟她嫁给自己多年,只生下栩琦一个女儿,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可是新嘉进门才半年,就得了怪病。郑旭也怀疑是自己的夫人动了手脚,可也没有证据。只让家里的大夫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缘由。请外面的大夫,又怕郑家的丑事传出去。要说张院判每个月来,他也起了念头。但张院判毕竟是来给老太太把脉的,老太太也不喜欢新嘉,嫌弃她的出身,自己就没敢吱声。今日凌蓉来了,也有点心虚。

“小姨病了,说不定见了我就好了。”凌蓉才不相信郑旭的鬼话。小姨八成被郑夫人害的。郑旭惧内,根本不敢护着小姨。

“蓉儿,不是我不让你去,这病万一传染,我也没法向你祖父交代。”郑旭知道,一旦让凌蓉见了新嘉,凌蓉一定会闹起来。这孩子虽然有点蠢,别的都还好哄,但和新嘉的感情是特别深的。凌蓉一个小孩子闹起来没什么,被夫人知道了,自己又是吃不了兜着走。

凌蓉见张院判也不理会小孩子们的争吵,正聚精会神的查看路边的花草,只好提高了声音,哽咽道:“我听说小姨得了怪病,全身皮肤都发黑了,这病是大概绝症,让我见小姨最后一面吧!”

“怪病?谁和你说的?”郑旭眉头紧皱,压低了声音。这件事知道的没几个人,栩琦都不知道,凌蓉是这么知道的?虽然郑旭的声音压低了,但“怪病”两个字还是钻入了张院判的耳朵里。

张院判也不看花草了,三步并两步走到郑旭跟前:“怪病?谁得怪病了?什么绝症?我还没诊断,怎么能说是绝症呢?”

“张院判,这没有的事,小孩子乱说。”郑旭收起刚才的慌乱,笑着说:“张院判,您等会不是还要去给太后娘娘把脉么?我这就送您出去。”

凌蓉冲到张院判跟前,大声说:“是郑大人的小妾,我的小姨生了怪病,您是大夫吗?请您去看看吧,我小姨全身皮肤都发黑,估计快死了。”凌蓉说着说着呜呜呜哭起来。

“凌蓉,你这是什么样子?休得在我郑家胡言乱语!”郑旭也不叫“蓉儿”了,气得吼叫起来:“栩琦,快把凌蓉姑娘带下去休息!”

郑栩琦一听父亲的命令,立刻来了精神,唤两个小厮过来,把哭啼的凌蓉架起来要拉走。要是以前的凌蓉,也只能乖乖的让下人拉走。但是她现在不会再忍。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就算是真的闯了什么祸,看似对他们姐弟俩冷漠的祖父也不会不管的。她突然挣脱开两个小厮,“啪!”“啪!”抬手两个耳光甩过去,眼神凶狠,声音冷厉:“郑府的两个奴才也敢对我动手动脚,是不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吗?”

两个小厮被打的晕头转向,知道凌蓉是凌家的小姐,再不受宠打他们也没辙,再也不敢上前。郑栩琦一看凌蓉跟疯了一样,赶紧让丫鬟去找母亲来。凌婉虽然讨厌凌蓉,但是郑家的小厮对凌家的女儿动手动脚,这是羞辱凌家,自然也不乐意,站在一旁默默不做声,心想:凌蓉怎么又发疯了。

“郑大人,不让我看小姨是怕了吗?难道小姨已经被你们害死了?”说完又看向张院判:“这位大夫,您见的多了,说句公道话,我小姨这病是没人治得了了,临终之前见一面都不行吗?这郑家是贼窝吗?”凌蓉红着眼睛,那眼神好像要杀人一样。

郑旭还没见过凌蓉这么凶狠的样子,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但一想凌蓉身后是镇国公府,自己让小厮这么拉扯凌家的姑娘,镇国公万一来算账更是麻烦。

这该怎么办?

“哎呦,小姑娘别担心,谁说治不了,我还没看呢!”院判一听郑家竟然出了怪病,可开心坏了。他着急的对郑旭说:“哎呦,郑大人,你就让我去看看嘛。怎么你的姨娘生病了竟然不让我看?”

张院判也听说了郑旭的风流韵事,一向惧内的郑旭竟然从胭脂楼娶了个琴师当姨娘,也不知道这姨娘长得有多美。张院判见郑旭一脸不情愿,以为郑旭不愿意自己的美妾被别人看,又赌咒发誓:“你放心,不管她长得多美,那在我心里,都不如一株草药美。你就让我看看嘛!”

张院判心想:老夫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什么怪病了,机会难得,老夫绝对不会错过的!

郑夫人看着这个张院判眼巴巴的样子,瞠目结舌。之前不知道,这个张院判怎么胡搅蛮缠?看病还逼着别人,不看不行啊。真是麻烦!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在我郑府撒野?”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大家都寻着声音望去,一个衣着华贵满头珠钗的妇人领着几个丫鬟走了过来,那妇人身形丰腴,面容白净,眉眼却相当普通,如果不是一身打扮,仍在人堆里都看不出来,这就是郑旭的发妻郑夫人许氏。

“娘——”郑栩琦看到郑夫人来了,赶紧跑过去,一脸委屈:“凌家的七姑娘来咱们府上问罪来了,不但欺负女儿,还打人。你看,阿福和阿禄都被她打成什么样子了!”

凌蓉第一次见郑夫人,这才明白为什么郑夫人这样害小姨,原来长这样啊!郑旭算得上是个美男子,熬了十多年才纳妾,真是难为郑大人了。

郑夫人居高定下的瞧着凌蓉,质问道:“镇国公威名赫赫我也听过,保家卫国的本事大庆谁人不敬仰。怎么孙女就知道殴打下人?”

郑旭见夫人出面,自己就不再说话。对付女人,还得女人。

“郑大人郑夫人也是贤名远播,郑大人饱学之士,郑夫人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怎么家里的姨娘生病了,竟然不让大夫看看?不让亲人见见?”凌蓉也毫不退让。

郑夫人勉强的挤出一个笑:“洛姨娘病了,我们郑府的两个大夫日夜不休的照顾着。凌七小姐空口无凭,可不能给我安排一个苛待姨娘的罪名?”

苛待?你还杀人呢!

凌蓉看看郑夫人,又看向郑旭,问道:“刚才郑大人说,我小姨的病还没有好,可是实话?”

“自然是实话!”郑夫人和郑旭难得心有灵犀一次。

凌蓉点点头:“好,既然没好,说明府上的大夫技术并不怎么样!为什么不请更高明的大夫看看?舍不得,还是夫人怕我小姨好了?”说着看向张院判。

郑夫人被说中了心思,心里恨死凌蓉了,但极力维持端庄的面容,缓缓道:“这是什么话?洛姨娘进门以来,我一直当她是亲姐妹。府里的大夫已经说不碍事了。这位太医是给太后娘娘把脉的御医,能来给老太太瞧瞧身体已经是天大的荣幸,我们怎么好意思一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张院判连忙摆摆手,心想:废话真多,病人到底在哪里?得了什么怪病?

凌蓉听了,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知道了,小姨定是要死了。你们怕请了御医也治不好,御医脸上也无光,所以这位御医说了给我小姨瞧病,你们还是不让!”

张院判一听急了,什么治不好?只要人还有一口气,自己就有办法。郑府的人生病了自己怕治不好丢人竟然不去治,这要传出去,自己的在世华佗的名声可怎么保?

不行不行,这病人我治定了!

凌蓉上一世对张院判的事略有耳闻,张院判痴迷疑难杂症,尤其遇到罕见的病症,简直如获至宝。

张院判的夫人就是他的病人,张院判在接诊的时候发现一个黄花大闺女脸上长着奇怪的瘢,一日比一日瘙痒,而要想治愈此病必在会阴处行针。女方家人拒绝治疗,治好了还怎么嫁人?脸上有瘢好歹可以找个人家,哪怕是差一点的,但失了清白可一辈子都毁了。

张院判为了说服女方家人根治症状,竟然娶了这个女孩。用他的话说,要是这种千年罕见的病被别的大夫治好了,自己会遗憾终身的!现在人们对于张院判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医术高明,行为乖张。他拒绝当大冉国太医院院首、选择离开帝都静城云游四方之后,帝都才多了一些张院判的传说,凌蓉才得以了解他。

果然,一听说郑府里有这么奇怪的病,他岂肯错过?非要拉着郑旭去瞧瞧。

“郑旭,你这姨娘到底在哪里?快点给我带路,我保证把人给你治好!”张院判抓住郑旭的袖子不依不饶,急的抓耳挠腮。郑旭也是左右为难:这个张院判医术是没问题,万一被他看出新嘉的病有什么猫腻,这郑旭的脸还往哪搁?郑旭惧内人人知道,但郑夫人的蛇蝎心肠可不能让人人都知道!尤其是张院判,此人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说不定给新嘉诊疗之后还回太医院和其他大夫讨论一番!

“郑夫人,刚才这小丫头说你是怕治好姨娘,来来来,我这就帮你把她治好,堵住这小丫头的嘴!”张院判见郑旭不敢答应,以为郑旭怕夫人不高兴,他也不傻,赶紧去找郑夫人,还用一句话把郑夫人难住了。

凌蓉不由得给张院判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张院判看着不通人情世故,还懂这个?郑夫人若拒绝,这就把凌蓉的话证实了。但若不拒绝,只怕张院判真瞧出什么端倪。

郑夫人面露难色,紧张的瞧着郑旭。郑旭也知道张院判非常难缠,但万一惹恼了他,他不高兴了不来给母亲把脉怎么办?这个张院判仗着自己的医术高明,可是连皇上也让着三分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让他去,还真是落人口实了。

郑旭心一横,做一个请的动作:“那就有劳张院判了。”说着引着张院判往洛姨娘住的院子玉清筑走去。

张院判就像嚷嚷着要糖的小孩子,大人答应买糖了,立刻眉开眼笑,急急忙忙的跟上。

凌蓉的目的达到了,紧绷的头皮才松懈下来,也不再哭哭啼啼,赶紧擦了擦眼泪跟上。郑栩琦跑过去跟着郑夫人身边,凌婉被这一出闹得莫名其妙,但少女始终爱看热闹,也喊着春桃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玉清筑走去。

一群人刚走到玉清筑,还没等丫鬟给郑旭等人行礼,走在后面的凌蓉突然冲出来推开丫鬟闯了进去,床上的小姨早就面无人色,吊着一口气,她脸色乌黑,嘴唇发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虽然昏迷着,但眉头紧皱,好像在梦中也忍受着巨大的疼痛。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姨,凌蓉的泪唰的一下涌了了出来。

她,有十年没有见小姨了。最后一次见,还是小姨刚嫁入郑家不久,郑旭专门把自己和弟弟接到郑府的。那时候,小姨明明在强颜欢笑,自己却只顾着想郑旭刚送的新料子适合做什么款式的衣裳。

后来,就传来小姨生病的消息。她想去看小姨,大伯母却偏偏不让。她也不敢顶撞大伯母,还傻乎乎的想郑家那么有钱,一定能把小姨的病治好。她和弟弟每日祈祷老天爷保佑小姨。

可是小姨就是被郑家害死的!

而老天爷,根本就是瞎子!

小姨那么美的女子,如何进门才半年就被折磨成这幅鬼样子。

张院判一看洛姨娘的样子,暗道:嗯,这郑旭的眼光不太好啊,这姨娘长得跟鬼一样!

郑栩琦和凌婉看了一眼就有点怕,两个人牵着手悄悄的跑了出去。

“小姨……小姨……蓉儿来了!小姨,你睁开眼睛看看蓉儿!小姨!”凌蓉泣不成声。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她一定要郑家付出代价!

“凌蓉,你这是做什么,快起开,让张院判瞧瞧。”郑旭喝道。

凌蓉听了才从小姨身上抬起身子,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张院判,哽咽道:“张神医,求求您,一定救救我小姨。”

看着凌蓉梨花带雨的样子,郑旭的心不由得软了,心里暗暗赞叹,蓉儿这丫头半个月没见,还真是,出落的如此娇美。凌蓉的样子张院判看了也可怜,老头子点点头,道:“别慌别慌,老夫先来瞧瞧。”

凌蓉紧张的看着张院判上前,先是鼻孔翕动,在小姨身上使劲嗅着什么。然后扒开小姨的眼睛看了看,又扒开嘴巴看了看,才坐下来把脉。他皱着眉喃喃自语:“奇怪!奇怪!的确奇怪!”

郑夫人也非常紧张,一双阴狠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院判,害怕张院判看出猫腻。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毒来自西域,中原找也找不到。张院判再神通广大,就不信他还能看出来!郑夫人的父亲任安西节度使,熟悉西域胡商,郑夫人正是托人从西域胡商手中买来这致命毒药,看起来好像是染了疫气,不但中者必死,而且时时刻刻浑身疼痛。郑夫人对洛姨娘恨之入骨,绝不能让她死得太快,那样就便宜了这个贱货!

郑旭也紧张,万一新嘉真是中毒或者中蛊,自己可怎么办才好?休妻是不可能的,可是万一让张院判治好了新嘉的病,家里又一场鸡飞狗跳。还不如让新嘉死了更好!反正这个贱人心里也没有我,一心想着那个裴瑜!

“张神医,能不能治好?为什么奇怪?”凌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她没想到,小姨病得这么重。但记忆里,离小姨去世还有一个月呢。小姨是如何撑下去的?

也许,小姨只是撑着想见自己和弟弟最后一面,可惜前世她太软弱,不敢拼死来见小姨最后一次。

张院判摇摇头,呆坐在地上,喃喃道:“这哪里是什么奇怪的病,就是中毒了么!”

“什么毒?”凌蓉、郑旭、郑夫人同时发问。凌蓉知道是中毒,但到底是什么毒,怎么解啊!

郑旭也好奇什么毒,郑夫人则是害怕,害怕张院判真的认出这毒。

张院判灰心丧气的道:“老夫也不知道,想不通。”

郑夫人的嘴角终于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她对张院判说:“张院判,你也不必自责,这世上的毒药千千万万,病症也各有不同,你也不是真的神仙,怎么能都认识呢?许是洛姨娘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凌蓉心里闪过一丝惊慌,小姨真的治不好了么?“要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是你们郑府有人故意给我小姨吃的!”凌蓉哭着吼道。

郑夫人这下心安了,不急不慌的道:“凌七小姐,洛姨娘自从来到郑家,可没少回那胭脂楼,那种不干净的地方,自然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可别把脏水往我们郑家泼!”

的确,凌蓉也听说了,小姨曾回过几次胭脂楼,不过是楼里的姑娘们在琴技上有不懂的,小姨闲来无事,去指点过一二。但是没想到,郑夫人能把自己的恶推脱道胭脂楼。

“张院判,您再认真查一查,一定有办法的。”凌蓉不死心,哭着去拉张院判的胳膊,非要把他拉起来再检查一遍。

张院判无动于衷,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凌蓉摇着张院判的胳膊:“张神医,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不应该啊!”

郑夫人在一边冷笑,郑旭皱着眉看看张院判,又看看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洛姨娘,只觉得堵心。

突然,张院判跳起来,问道:“她病了多久了?”

郑旭被吓了一跳,想了想才答:“一个月左右吧。”

张院判看向床上的落新嘉,神色颇为严肃,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钦佩:“这毒应该是全身疼痛难忍,人会活活疼死。她一个月了还没死,真是奇迹!奇迹啊!”

凌蓉正要问清楚,张院判突然大步往门口走:“老夫学艺不精!学艺不精!还得回去研究!”

“张神医!”凌蓉要去拉张院判,却被郑夫人的婢女挡住了。

“老夫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小姑娘,莫追!莫追!”张院判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凌蓉的一颗心往下沉,往下沉,好像沉入无边无际的冷水中,快要无法呼吸了。难道自己重生一次,还是救不了小姨?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凌蓉淹没。

凌蓉失魂落魄的随着凌婉回凌府,一路上凌婉恼怒不已,今日凌蓉在郑府大闹一场,让自己颇为难堪。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到底事实上是凌蓉的二姐,这么纵容自己的妹妹胡搅蛮缠泼妇一般的撒野,传出去,坏的可是自己的名声!镇国公府的名声!

凌婉喋喋不休指责凌蓉,凌蓉犹如失了魂一般沉默不语,直愣愣的发呆。凌婉以为凌蓉又变正常了,恢复了之前的唯唯诺诺,顿时涨了气势,骂的更起劲了。

“这样下去,祖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小姨嫁到郑家,就是郑家的人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姓凌的,最好和那些胭脂柳巷出来的女人保持距离……”

“闭嘴!”凌婉正说的起劲,凌蓉突然红着眼,恶狠狠的吼道。凌婉吓了一跳,怕凌蓉真的扑上来,虽然自己能打过她,却也不愿和一个疯子撕打,气哼哼的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离开玉清筑的时候,凌蓉哭着对小姨说让小姨等等,蓉儿一定会救她。但是小姨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凌蓉一万个放心不下,却也不得不走。她没有理由留在郑家。

回到芙蓉园,凌蓉心事沉沉,面容苍白。花鱼急急忙忙扶凌蓉坐下,沏了热茶,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问:“七娘,你怎么了?可见到你小姨了?”

自从那天七娘突然从云云观消失不见,花鱼就对七娘多了一份恭敬,是那种对鬼怪的恭敬。花鱼从云云观回来后,对凌蓉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凌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下定一个结论:七娘被成精的精怪附身了。听说那些破庙破观经常有成精的狐狸啊黄鼠狼的住着,七娘第一次从云云观回来就变得不对劲,第二次还会法术了,不是精怪附身是什么?

娘可说过,那些成精的东西都是大仙,得敬着,能算过去知未来呢!

“小姨……小姨……小姨病了……”凌蓉听到花鱼提到“小姨”,终于醒了过来,她突然抓住花鱼的衣服,“哇”的突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凌蓉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花鱼正在酣眠,凌蓉批了件衣服,撑了一把伞走到院子里,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让自己的心静下来。雨滴砸在地上,溅起一股股浓重的土腥气,凌蓉贪婪的吸吮着这味道,想起小时候和小姨住在乡下,下雨天小姨带她去潭里抓鱼。

凌蓉伸出手接了几滴冰凉的雨水,闭上眼睛想昨日发生的事。

小姨还没死,前世的记忆中,一个月后才传来小姨逝世的消息,那么,她就还有时间。张院判治不好小姨,并不代表没有人能治好小姨。自己若是这个时候就认输了,怎么对得起小姨?

“这毒应该是全身疼痛难忍,人会活活疼死。她一个月了还没死,真是奇迹!奇迹啊!”想起张院判这句话,凌蓉恨的全身发抖。小姨一个月了,每日忍着剧痛活着,自己这么轻易就放弃吗?小姨能被张院判说成奇迹,那就是会发生奇迹。

小姨,绝对不能死!

张院判说小姨是中毒,不是疫气,那么郑府就没有理由用开水烫小姨了。这是坏事中的好事。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小姨带出郑府。小姨在连一个可信赖的人都没有,郑府随时都有危险。

凌蓉就这样静静的作着,一点点捋着脑海中的记忆,仔仔细细的回忆着千条万缕的过往,渴望能抓住哪怕一条,救小姨一命。

直到夜雨渐停,直到东风翻起了鱼肚白,直到旭日东升,直到院子外传来喧闹的声响,这个时候,花鱼和景元也起床了。

花鱼醒来看七娘不在屋里,而是坐在院子里,急急忙忙给凌蓉拿披风,揉着小眼睛嘟囔道:“姑娘,春寒露重,昨儿又下雨,怎么起这么早?”

凌蓉冲花鱼笑笑,听到门外的喧闹声,心神不宁。芙蓉园位置偏僻,紧邻一个郑国公小东门,所以守门小厮们的聊天声、镇国公府旁凌家散居的族人的吵闹声,通通可以听见。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运气!”

“真是不敢相信啊!”

“早知道我也去当乞丐了……”

……门外人们聊天的声音高过以往,凌蓉吩咐花鱼去看看什么事,景元才洗漱完,嚷嚷着要跟花园一起去。

不一会儿,景元和花鱼一前一后跑了回来,两个人的小脸都红扑扑。

“不得了了,姐姐,昨儿下雨,听说西郊有个娘娘庙塌了,掉下好多金子,差点砸死一个乞丐!”

凌蓉听了猛地站起来,愁眉不展的脸才略有松弛,好像她身旁那朵被雨水打的分外憔悴的芙蓉花,在阳光下又重新鲜活起来。

对,还有疯和尚,还有云云观,主要是,还有钱可赚!有了钱,做什么都会容易些!

“春桃,给我梳妆,咱们出发!”凌蓉道。

春桃摇晃着脑袋不解地问:“七娘咱们去哪里啊?”

“咱们去找二小姐!”凌蓉冲春桃眨眨眼。

“找二小姐干什么啊?你们一见面就吵架。”春桃就更不理解了。

凌蓉拂了拂身上的落下的芙蓉花瓣,目光越过围墙飘向远方:“当然,是让二小姐带着咱们去云云观啊!”

啊,又是云云观?看来附在七娘身上这精怪是想家了,要回去了。去了云云观七娘是不是就能摆脱这个精怪了?要不要带点香什么的去拜一下……愁云惨淡的春桃一边给凌蓉梳头,一边胡思乱想。

“怎么又去云云观,要去你自己去,我不想去!”凌婉听说凌蓉又要去云云观,十分不爽。那里是她的耻辱之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踏入云云观。

“夫人不允许我出门的。我也没办法。”凌蓉幽幽的叹一声。

凌婉一咬牙:“我给你安排马车,以后别来烦我!”

“听说品香阁进了新的香料,叫什么振灵香,你不去瞧瞧?”凌蓉坐在青竹苑的院子里,悠闲的欣赏花鱼刚给她弄的指甲。让一个人帮你忙,首先得给对方点好处。其实不带凌婉办事更方便,但出门带着凌婉,回家以后大伯母就不会说什么,省了不少麻烦。凌蓉时间紧迫,可不能把时间花在应付大伯母上。凌婉为了面子,自会帮她圆谎。

凌蓉素来喜欢香,她将信将疑的问:“真的?”转念一想,凌蓉连几次门都没有出过,怎么会知道品香阁进了新香?莫不是又来诓骗自己?

凌蓉看着她,微微一笑:“二小姐,要不要打个赌?”

打赌?还是算了吧!

“那就去看看,如果你骗我,我可不饶你!”凌婉终于心动了,喊春桃去叫左管事备马。

凌蓉让马车把自己放在福山山脚下,让凌婉先去品香阁。凌婉着急去品香阁,督促凌蓉赶紧下车。

凌蓉站在福山山脚下,望着台阶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后悔了。

怎么人这么多啊!

挎着装满水果的篮子的妇女,穿着新衣裳的摇着轻罗小扇的小姐,背着鼓鼓囊囊的袋子的农民,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乞丐,还有坐着轿子被堵在路上的商人,还有一个人背着半扇猪肉……哄哄吵吵乱七八糟。

“噗通”一声,一个人脚下一滑摔倒了,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泥点子,骂骂咧咧又站起来,往山上挤。

刚下完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清香,春风带着春花纷纷扬扬的飘落,

凌婉站在山下仰头看着那条通往云云观的小道,笑了。云和尚,这次不愁没有肉吃了。

“快点快点,玄女娘娘显灵了!”

“是啊,玄女说娘娘庙有金子,还真有金子!”

“柳树湾村的老李和老田,在玄女娘娘的指导下,昨天晚上真的找到金子了,发财了!”

“赶紧的,老头子,咱们问问玄女娘娘,咱们这身子骨还能不能怀上……”

……

香客们兴奋的议论着昨夜的奇迹。凌蓉听着香客们哄吵哄吵七嘴八舌的念叨着,心里是高兴,可是这样挤着什么时候才能上山啊,真是头有点大。好不容易挤到山上去,凌蓉一路有花鱼护着还出了一身汗,花鱼则头发乱了,衣服也被陌生人蹭来蹭去脏了许多。

两个人刚挤进云云观的大门,就看到院子角落一群人围着什么,后面还有小孩拼命往里钻。凌蓉和花鱼好奇的凑过去,踮起脚尖往里面看。

一个农民正讲得眉飞色舞:“我们三个刚跪下,就听得‘轰隆’一声惊雷。你们想,大白天的,还不是玄女娘娘下凡么?接着玄女娘娘就开金口了,告诉我们三月初一晚上去西郊东沟村的娘娘庙睡一觉。玄女娘娘的声音真是就像仙乐,我们三个就是听一下也醉了。当晚我就和老田去东沟村娘娘庙了,你猜怎么着?”

“快说快说,老李别卖关子!”大家纷纷督促道。

“我们按照玄女娘娘的指点,就在娘娘庙等着,那娘娘庙比我们村那老光棍的房子还破呢,雨下的大,身上都淋湿了。可是旁边的乞丐却睡得香,呼噜震天响。老田也是,睡得跟死猫一样。等了一会没什么声响,说实话我都想回去了。一想起玄女娘娘的话,就咬牙再坚持一会儿。果然,到了半夜,突然听得‘轰隆’一声,吓得我赶紧跳起来……”农民老李略作停顿,看着听众如痴如醉的脸,才满意的继续说道:“那娘娘庙塌了!房梁都断了,就压在那老乞丐身上。”

“哎呦!”群众纷纷咋舌,为老乞丐担心。

“我心想,乞丐的命也是一条命,和咱们庄户人的命一样,是贱命一条!也得救人啊!”众人都点点头,赞叹老李的善心。

“我就喊醒了老田,一起把老乞丐身上的断梁抬起来。可是,我们费老大力气了,我们还纳闷,这娘娘庙的梁少说也有上百年了,都朽了,怎么这么重!”

听过一次的人知道讲到关键上了,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着老李揭示谜底。沉不住气的人立刻接过话,问:“是不是金子?”

老李看那人一眼,怪他多嘴,旋即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神色:“可不是嘛!我混乱摸着,发现一包东西就放在那朽木中空的地方。打开,哎呦呦不得了,下着雨阴着天,也知道那是宝贝啊!我们都傻眼了,想想当初老田还不愿意去,要不是我拉着他,能有这好事!”

“啊——”

“哦……”

大家纷纷惊叹!仿佛亲身经历了一遍,有的恨自己怎么没早点来云云观得玄女娘娘的指点,有的暗下决心要多行善事为自己的发财之路多积德。

“七娘,就是他,昨天在娘娘庙捡到金子的就是他!”花鱼激动的拉着凌蓉,好像看一眼那农民也能捡到金子一样。

花鱼听的也把嘴张的大大的,眼睛都直了。

凌蓉皱皱眉,心想:这老农忒会给自己加戏了。拉着花鱼去别处看看。

院子的另一个角落,也围着一群人。

“哎呦,那天玄女娘娘说让我们去娘娘庙,本来是告诉了老李老田还有我,没想到我喝多了,就睡过去了。老李也真是的,不把我叫醒。雨下的大,我竟然睡得那么死!我一觉醒来,老韩和李都捡到金子了!你说冤不冤!都怪这下雨天,要不然,那金子也有我的份啊!”一个面容枯槁的农民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泪流满面,悔恨万分地和围观者一遍又一遍的讲述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黄金。

众人纷纷点头,为农民可惜,都怪这该死的天气!

玄女娘娘说?

凌蓉撇撇嘴,想象着云和尚躲在九天玄女塑像后捏着鼻子对那群农民装神弄鬼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七娘,人家都哭了,你笑什么,太可怜了。”花鱼听了那农民的转述,也觉得他怪冤枉的,怎么就喝酒了,怎么就睡死过去了。

那一块黄金,顶多少年的收成啊!

凌蓉用手指戳了戳花鱼的额头:“傻丫头,机会来了就要抓住。他自己懒惰没抓住机会,有什么可怜的。”

人啊,真是奇怪。擦肩而过的财富没抓住,总是痛心疾首,怨天怨地,却没想过那原本就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没那个本事抓住。

九天玄女殿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其他殿堂也破败不堪,没有挤到九天玄女殿的香客们散落在各个殿堂,丝毫不嫌弃这里的破落,个个容光焕彩,好似九天玄女马上就能让他们所有人都实现升官发财的愿望一般。

凌蓉在破败不堪的斋堂找到了云和尚。

云和尚左手半只烧鸡,右手一个酒壶,吃得满嘴流油,满面红光,脸上那颗痦子也开心的一抖又一抖好似跳舞。

“和尚胃口不错啊!”凌蓉让花鱼在外面守着,大步踏过来,蹲在云和尚面前,笑眯眯的望着云和尚。

“嗨!你!”云和尚顾不得吃烧鸡了,但舍不得仍,抓住烧鸡的手腾出一根手指指着凌蓉。

这个丫头到底是什么人?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娘娘庙的黄金,甚至还知道地道!一定要小心点!云和尚心想。

“对呀对呀,就是我!”凌蓉忙点头,歪着脑袋打量和尚,“我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没有我你哪里来的酒肉。”

“呸!你是活菩萨,那和尚我就是活如来!”和尚不屑的撇撇嘴,“你这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

凌蓉照着和尚的样子盘腿而坐,伸出手说:“拿来吧!”

“拿什么?”和尚别过脸去装聋作哑,好像听不懂一样。

“当然是把今日收到的香火钱分我一半!”凌蓉往和尚跟前凑了凑:“那几个农民一早来还愿了吧?金子给九天玄女放下一些吧?”

云和尚用油腻的半个烧鸡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为难的说:“你看,小姑娘,云云观这么破,得大修一番。这钱不经花呀!”

“和尚你说话不算话!”凌婉噘着嘴道。

云和尚把烧鸡塞在嘴里大大的撕扯了一口,眉边的痦子抖了抖,边吃边拍着自己的大肚子:“谁说和尚我说话算话了。和尚我这么多年吃不饱还胖乎乎,就是因为食言而肥呀!”

凌蓉被云和尚的无耻气笑了。

云和尚这才放下烧鸡,摇晃着大光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叫云和尚?”

凌蓉转了转眼珠子,道:“这道观门口的牌匾上写着云云观,你不是云和尚?”

云和尚一听,心头一松。原来是这样啊,自己在这里住了多年,竟然忘了这个破观还有个破名字!

云和尚狐疑的看着凌蓉,将信将疑。

“那金子——”

“是我让人放上去的!”

“那地道——”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哦,原来你不是活菩萨,是个骗子啊!”云和尚恍然大悟。

“对啊对啊,和尚你是个小偷,咱们半斤八两!”凌蓉冲云和尚做个鬼脸。

“你有那么多金条,还跟我要!”云和尚不乐意了。

“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金条套不住和尚!”凌蓉依然嬉皮笑脸。

“小姑娘敢舍得十根金条,所图甚大啊!”云和尚也冲凌蓉挤眉弄眼。只不过凌蓉长得好看,做鬼脸也是娇俏可爱。云和尚生的难看,挤眉弄眼更是惨不忍睹。

“对呀对呀,我要骗全天下!”凌蓉依然笑眯眯的,“你要不要加入?”

和尚喝了一口酒,贼眉鼠眼的问:“有什么好处?浊酒还有吗?”

凌蓉再次伸出手:“先给我一半金子。我保证让你的香火不断。和尚,不能杀鸡取卵啊!现在你给我金条,我给你出金点子,保证以后月月有收成,咱们一起赚他个盆满钵满。”

和尚看了看自己面前那个缺了一个口子的陶钵,嘟囔道:“我不要钵满,我要盆满!”

凌蓉笑着说:“好好好,那钵满归我,盆满归你行了吧!”

云和尚想了想,这鬼丫头聪明的很,说不定还知道么爹爹庙也要塌了,到时候这金条还得回来。想好看便把脏兮兮的手伸到油腻腻的僧袍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包袱。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袱,里面果然有五根亮闪闪的金条,正是今日一早那几个农民还愿所放。

凌蓉毫不客气的取走三根。

“唉,说好的一半呢?”云和尚伸手打凌蓉的手。也不知道和尚用了什么法子,一根金条好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一样从凌蓉手里溜出去了。

云和尚迅速把那金条压在屁股底下。

“哎呦,这不是不够分嘛。那半根算是我借你的,很快会还你的!”凌蓉眼疾手快把两根金条塞到身上,冲花鱼喊,“花鱼,帮忙!”然后伸手往云和尚屁股下摸。

“哎呦呦,小姑娘你不要脸!”云和尚大吃一惊,没想到凌蓉往这里摸。

“哎呦呦,小姑娘要脸做什么,小姑娘只要金条!”凌蓉毫不客气,她手小,和尚本肥大的屁股也压不住一根小金条,凌蓉很快得手了。和尚要再抢,凌蓉随手仍了一个东西给和尚,和尚抓住一闻,高兴的说:“哎呦,浊酒!”忘便了和凌蓉抢金条了!

花鱼听到七娘叫她,便把圆乎乎的脑袋往里探,恰好看到七娘从和尚的屁股下抢金条,吓得猛拍胸口:“七娘果然是精怪上身了!和尚都镇不住啊!”

凌蓉抢到了金条,赶紧拉着花鱼往外跑。

“花鱼,咱们发财了!”

“七娘,那咱们发财了去买什么?也许品香阁看香料吗?”花鱼努力推开攘攘人潮熙熙人影,让凌蓉先走。

“不看香料,咱们去看大夫。”凌蓉的脑海中浮现张院判的白胡子。

“看大夫?你身子不舒服吗?”花鱼不解,接着又想通了,点点头:“哦,也对,你这种情况,听说是会不舒服。不过,那不是得看大仙吗?”

凌蓉敲了一下花鱼的脑瓜子:“什么大仙。我就是大仙。走!”

提起大庆国都静城,就不得不说恋河。斜贯静城的恋河可以说是静城的血脉,静城依天静山而建,恋河绕山蜿蜒绕,是天然的护城河,城中酒肆高楼沿河而建,城外码头亦热闹非凡。天下财富通过恋河源源不断的运抵静城,恋河上自然常年货船不断。因设有码头,货商往来频繁,就是静城外的热闹也不亚于皇城旁的御街。恋河北岸的一片矮房颇为简陋,但简而不乱,正是静城穷苦人家的聚集地,多为码头做苦力的人家,临街亦有店铺瓦舍,只是装饰都潦草简单。但就在这一片低矮房屋中间,一座三层建筑气派不凡,正是静城有名的“本草堂”。

本草堂今天的生意不太好,张院判的心情也不太好。张院判喝着新采的春茶,身后还有一个小药童给他捶着背,他却心不在焉地往门口瞧,嘴里喃喃自语:“奇怪了,今天怎么没人来看病?”

本草堂是大庆帝国的太后娘娘开的医馆,专门开在外城,就是为了方便穷苦百姓,诊费也极低。长公主和太子失踪后太后娘娘便号召太医院开了这医馆,说是为了给失踪的长公主简阳公主积德。虽然本草堂有坐堂大夫,但每个月初一十五依然派太医院的太医出诊,以示皇恩浩荡,恩泽天下。

每个月到了初一十五,别的院判都是偷偷给院首塞钱,不愿意来义诊,义诊意味着没什么收入,那些看不起病的老百姓最多出点药钱,怎么比得上那些达官贵人,银子一塞一大把。张院判就不同了,他偷偷给院首塞钱,争着抢着要来义诊。总是给皇子啊公主啊看病,其实没什么意思。最有趣的就是皇上的一个女人给另一个女人下药了他去解毒,但最近贵妃们越来越没有创意了,除了堕胎药就是鹤顶红,真是一点都不专业,哪怕去南疆引进个蛊毒呢!疑难杂症还是民间多啊,这才能彰显我张院判的名声!

但今天张院判可是失策了。

“院判,今天很多人都去云云观烧香拜佛去了,说那里玄女娘娘显灵了。”小药童回答道。

张院判一听,鼻子都气歪了,白胡子一跳一跳的:“哼,有病就来找大夫,就是玉皇大帝也治不了病呀!”说完拿起茶杯猛喝一口,气哼哼的说:“就是那些道士和尚尼姑,坏了规矩。他们懂什么医理!装神弄鬼!”

小药童唯唯诺诺不敢吭声,心想,玄女娘娘能让人发财。能发财,有人就不顾上看病了。

凌蓉站在本草堂门口,抬头看挂在门口的竖牌,“本草堂”三个字笔力雄厚,气势磅礴,是出自本朝右丞相柳鸿衡之手。看来,太后为了这个简阳公主,还是费了一些心思的。就是不知道这个简阳公主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听说遇到洪涝灾害,大概给大水淹死了吧!可怜!

“院判,好像来人了。”小药童听到门口有声音,赶紧跑出来看看。要是平日,哪里用得着迎客呢,今日实在是没有病人,张院判翘着胡子乱发脾气。

“您是来看病的吗?快请进。”小药童热情地对凌蓉和花鱼笑着。

花鱼瞪大了眼睛,没见过这么热情的药童。

凌蓉眨眨眼,对小药童说:“我们不是来看病的,我们是来看张院判的。”

小药童没听明白,挠了挠脑袋,心想:那不是一个意思么?赶紧请她们进来。

凌蓉和花鱼跟着小药童进到堂内,张院判正在一堆草药里忙乎,这尝尝,那嗅嗅,他可忙着呢,不能给病人一个无所事事专门等病人上门的印象。好像自己有多稀罕他们一样!

“张院判——”凌蓉清脆的声音把张院判吓一跳。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张院判一抬头,定睛一看——这不是郑旭家遇到的那个要死要活的丫头么?好像是镇国公府的小姐。

“是你这个丫头!”张院判见了凌蓉微感惊讶,但想起那日这个小丫头哭的那叫一个可怜,也心怀怜悯。

“是呀,就是我。”凌蓉跑过来亲亲热热的抓住张院判的胳膊:“张院判,我叫凌蓉。你可以叫我蓉儿。”

“小姑娘别拉扯啊。”张院判推开凌蓉坐下,皱着眉说:“郑家姨娘的毒,我解不了,你来找我也没用。”

凌蓉知道,张院判行医非常严谨,没用十足的把我就什么都不会说,但是他肯定是有所怀疑,不然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凌蓉突然跪下了。花鱼糊里糊涂,见凌蓉跪下了,也跟着跪下。

“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张院判非常为难。

凌蓉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抬起头,已经眼眶通红。她哽咽着说:“张院判,小姨的事,你也听过一些。她一个女人,独自一人把我和弟弟带大。若不是弟弟病了没法医治,她就是弹一辈子琴也不会嫁到郑府。可是她嫁到郑府,就被人下毒了。大宅大院里的妇人心毒至此,我不能不管小姨。虽然我是现在是镇国公府的小姐,但我年纪也小,本事也小,真的需要您的帮助。您医者仁心,虽然不能下判断,但必定 有线索。我求您,哪怕是一丝线索,只要您告诉我,这解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给小姨找出来!”

张院判听了,也动了恻隐之心。他捋了捋胡子,缓缓道:“洛姨娘所中之毒,症状是很像书上记载的一种奇毒。我也没见见过此毒,只是从一本医书上了解过。这种毒产自西域的一种怪兽。”

“怪兽?”凌蓉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好像前世没什么怪兽的印象。

“对,此兽身子像鸭嘴兽嘴和脚像鸭子,而身体和尾部像老鼠,此兽寻常时候并不产毒,只在交配期间产毒。”张院判努力回忆书上所录,并没有想到在一个十二岁女孩子面前讲述这有什么不妥。凌蓉心智早已不是孩子,也没有觉得不妥。花鱼听得目瞪口呆,看看七娘神色自若,深深呼了一口气,不敢作声。

“还有什么?”凌蓉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不放。

“此兽膝盖背面有一根空心的刺,遇到敌人时它会放出毒液。”张院判说。

凌蓉着急的问:“可是那天您为什么说奇怪?有什么蹊跷之处?”

张院判凝思了一小会才说:“书上所述,中此毒者,七日内会活活疼死,就是大象那样的庞然大物也不例外。洛姨娘身子薄弱,如中此毒,怕撑不过三日,但是洛姨娘中毒一个月还奄奄一息,所以蹊跷。”

凌蓉含泪再问:“您是怕断错,不敢确定是不是此兽之毒,所以才走了?”

张院判略带惭愧的点点头。

凌蓉摇摇头,忍着泪,声音带着一股寒意:“这有什么蹊跷的。是下毒的人不愿意小姨立刻死去,下毒后,也许三日也许五日,给小姨吃了解药。如此反复,所以小姨才吊着一口气,活活疼了一个月。”

凌蓉的每一个字仿佛带着血泪,音调凄厉,神色哀恸。

张院判一拍大腿,惊叹道:“正是如此,如此便解释了。”旋即又哈哈大笑:“哈哈哈,不是我医术不精,是我高估了郑家的人啊!”

说完又看凌蓉,早已泪流满面。张院判见惯了后宫争斗,知道妇人之间的争斗不亚于朝堂之上的血腥,但实在没想到,郑家一个内宅妇人,有如此心肠如此毒计!

凌蓉一口血气涌上心口,心口绞痛如万蚁是嗜咬。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说不出话。她心里那个痛啊!她知道郑夫人的人很坏,但也没想过,坏到这个份上。

是啊,人性有多坏她还不知道吗?当初在大冉后宫,刘美人痛恨张美人,得势后将张美人打入后宫尤不甘心,隔上几日取张美人一根手指,就这样,张美人一个活生生的美人变成七零八落的肉块,做成人彘后还不允许死,必须苟延残喘的活着,以泄刘美人的心头之恨。

女人的嫉妒心啊!

凌蓉想象着,郑夫人看着小姨撕心裂肺满地打滚的疼,脸上一定还挂着诡异而满足的笑容。恨不得立刻飞到郑府,把郑夫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张院判毕竟是男人,又是医者仁心,哪里会往这个角度想,自然是想不通,治不了。

医生能治身体的病,但是良心出了问题,华佗也难治啊!

花鱼扶起哭得不能自已的凌蓉,感觉凌蓉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花鱼的小脑袋瓜子还转不过来,但隐隐约约知道,七娘的小姨在郑府受了天大的罪了。

花鱼再次拜了拜张院判,替凌蓉问:“白胡子爷爷,神仙大夫,那这毒的解药到底怎么配啊!”

张院判摇摇头,神色颇为遗憾:“实在对不住啊小姑娘,我说过,这毒,我解不了。书上没写啊!”张院判叹一口气,惋惜的说:“真想亲眼见一下这怪兽,弄点毒药来研究一下,据说极难捕捉。”

“这么珍贵啊,那皇上也没见过吧?”花鱼傻乎乎的问。

“那是自然,书上说,这怪兽生活虽然是兽,却生活在水里。咱们中原没有这种怪兽的,皇上怎么见得着?”

“生活在水里?”凌蓉抓着花鱼的手突然一紧,瞪大眼睛看向张院判。

张院判点点头:“书上是这么说的。也挺怪的。生活在水里的野兽,老夫可真是没见过!”

凌蓉的思绪突然飘远了,飘到很久很久以后,有个和尚笑着问她:“你不喜欢猫也不喜欢够,喜不喜欢野兽?我有一头小兽,可是会游泳的,生活在水里呢!挺有趣的。”

当时凌蓉拒绝了,她不喜欢野兽。周围的野兽还不够多么?

但那会不会就是这种怪兽?如何是的话……

凌蓉勉强支撑起来,朝张院判拜了拜,忍着喉咙灼热的痛,道:“凌蓉谢谢张院判。”

说完,拉着花鱼走了。

“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不让那山羊胡子老爷爷再给在咱们想想办法?他毕竟是太医啊!”出了本草堂门口,花鱼还频频回首。

凌蓉镇定了心神,目光流露出无限的狠厉,道:“不用,解药,自然是找有解药的人要!”

凌蓉和花鱼下山后,觉得自己不认识福山了。福山不过是一个小山头,比起静城的天静山简直就是一粒沙子,今日的气派却一点不比天静山差。山上人山人海,山脚下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一些卖糖人卖针线的货郎,花鱼看到了赶紧跑过去买糖葫芦。

“七娘,那咱们这就要去郑府吗?”花鱼脑递给凌蓉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自己则边吃边问。她子不太灵光,但是刚才听凌蓉的意思,郑夫人就有解药。想起去郑府,还是有点胆怯,听说郑夫人很不好惹呢。偏偏七娘又惹了她!

“不,咱们先要去找一个和尚。”凌蓉咬了一口糖葫芦,山楂太酸,怎不在皱眉。

“和尚?云云观不就有一个么?”花鱼用糖葫芦指了指山上的云云观。

凌蓉摇摇头,那个和尚,和云和尚,风格完全不同。凌蓉在山脚挑了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休息,拖着腮,努力回想着记忆力那个奇怪的和尚。

如果说云和尚是一株随遇而安的野草,那个和尚么,就是秋天的云,少,远,净,薄,看起来软绵绵的,但闭上眼睛感受也一下,嗬!好凉!

“那,怎么找?去哪里找,七娘你可有线索?”花鱼舔了舔糖衣,好奇的问。自从七娘被精怪附身后,总是找什么和尚,可见七娘也知道自己已经不是自己,所以才到处找和尚驱邪。

“他穿白色的僧衣。”凌蓉脱口而出。

是啊,记忆中,他永远都穿着白色的僧衣,白麻编制的僧鞋,肤色也白,跟脸上天天下雪一样。

凌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是在大冉皇宫里。他冲她微微一笑,凌蓉就觉得满天满地的雪,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这是皇上第九子,因生辰八字奇特,据说是亡神转世,克亲人,生下来就送到寺庙里了。国师说,需要当一辈子和尚,方能化解皇家血光之灾。”一个宫女悄悄给她介绍,“但是九皇子生的容貌俊美,白衣胜雪,人们都叫他‘雪和尚’呢。”

凌蓉吃下最后一颗山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像那一声叹,藏着十年的秘密。

可是,可是,后来,他真的应了国师的话,被命运选中,所接触之人多有血光之灾,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人们又叫他“血和尚”。

据说,九皇子在北荒出家十年,之后随黄寺里的师傅云游四海,在大冉铁骑攻破静城之前,就定居静城了。不知道在这场战争中,他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但是现在,凌蓉得先找到他,问一问那头住在水里的小兽的事儿。

梧桐苑的正屋里,镇国公府的大太太吴氏半靠在绣云纹迎枕上,纤纤素手微翘,从一个小碟子里捏了一粒盐津梅子含在嘴里,低头看看自己那一双玉手,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芙蓉园那位,最近有什么动静?”

想当初,凌振渊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一双水葱一样的手。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自己也颇为珍视这第二张脸,即便是嫁入凌家,也没有也一日敢耽搁养护,日日用牛乳浸半个时辰,不仅看起来奶白透亮,摸起来也柔软潮润。凌振渊忙着凌家外面的生意,但也尽量抽空和自己在一块弹琴写字,下棋画画。吴氏的祖父是大庆有名的丹青圣手,吴氏也随祖父习画多年,最擅山水。凌振渊和吴氏的日子一直都是蜜里调油,恩爱如初。

吴氏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也悄悄给凌振渊透露过自己的意思,要不要从房里挑一位丫鬟抬了姨太太,凌振渊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的说“此生有你足矣”。当时,吴氏真是说不出的感动,妯娌们又有谁不艳羡?凌二老爷热衷仕途,一心想着往上升,倒是不敢轻易得罪出身官宦世家的二夫人,但也只是相敬如宾,谈不上恩爱。三老爷四老爷却通房丫鬟姨娘一大堆。曾几何时,阖府上下,吴氏深以为傲,虽然没生儿子,但大老爷对自己的这份情谊足以弥补这份缺憾。

但今日,这份情谊竟然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几日,妯娌们来请安的时候,虽然不敢只说,但那眼神确是赤裸裸的嘲讽!

想到这里,吴氏怒气上来了,“嘎嘣”一声,竟然把含在嘴里的梅子核咬破了。碧云赶紧拿痰盂和帕子过来,安慰道:“太太可当心点。那小蹄子翻不出什么浪花。这几日就是攀着二小姐进进出出,成日里抛头露面,不知道想干什么?”

“近期可是又出门了?婉儿又跟着瞎胡闹什么?”吴氏不解的问。

“出门了,说是去云云观了。她可不得攀着二小姐,她自己要出门,婆子小厮们自然是不放的。”说起云云观,即便是深宅大院的吴氏,也略有耳闻。不知什么人装神弄鬼,也就是一些没什么见识的村民才信,竟然因为娘娘庙的梁塌了掉出了金子,引得周围的人跟疯了一样抢着上山拜九天玄女。

“云云观?莫非咱们这位七小姐,也想发点财?”吴氏揶揄道。

碧玉撇撇嘴:“听说,是给郑府的洛姨娘祈福呢!”

说起洛姨娘,吴氏面色又阴沉下来。凌蓉的生母没了,她也见不上,但心里那个恨呀,实在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狐媚女人,能让老爷动了念头。于是就把一腔怒气发泄到那琴女身上。想起落新嘉那张尖尖的狐媚小脸,就气得心里发抽。既然是姐妹,样貌差不到哪里去,老爷当初定是被那女人的狐媚样子迷住了,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了两个孩子。当时老爷只是替老太爷去佳城探望过几次军中旧友,说是告老还乡,住在乡下了。自己也从未怀疑过。没曾想,老爷病故了,那贱婢竟然带着两个孩子从佳城的小村子走到了静城。

想起那琴女带着一对儿女来拜见老太爷那天,吴氏的头皮还一阵阵发麻。

她实在想不通,养外室这种事老太爷素来是不赞同的,这琴女也来历不明,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老太爷怎么就认下了?真是打的自己措手不及。

现在府里还没有立嫡长子,二老爷又一女一子,虽然子女都比凌婉早些出生,长女凌云早已出嫁,嫁给了山西宣抚司万宣抚,长子凌景添今年十七岁,不喜欢读书却好武,一直在军营历练,还没有说亲。虽然老太爷看中,但到底不是嫡出。三姥爷四老爷的也都有庶出的儿子,老太爷一直不表态,难道是想立那小杂种?

也不像,老太爷对那小贱人和小杂种也平平常常,连请安都省了,平日里很少见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吴氏脑子乱糟糟的。想问公公也不敢问,想问婆婆,婆婆早已不管府里的事,一心吃斋念佛,说老爷早年杀孽太重,给老爷赎罪,媳妇们的请安都省了,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真是令人抓狂!

大庆国虽然男女尊卑有别,但若一个大家族没有嫡长子,嫡长女也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凌老太爷早已不当官,但凌家生意做得不算小,别说是静城的商铺田庄数不胜数,恋河上的货船一办都是凌家的,再加上山西山西河北河南的生意,一年的收入连皇亲国戚听了都咋舌。再加上老太爷在官场上的关系, 这份家业谁人不眼红?所以凌婉虽然已经和定了亲,吴氏却不愿意把凌婉嫁出去。一来这姻缘吴氏不满意,是大老爷同一个旧友高雪群喝酒的时候定下的娃娃亲,许配给了高家长子高惟愿;二来这高雪群得罪了摄政王,竟然去年被贬出静城,由中书舍人被贬为汝州知州,简直就是从天上掉到了地。高惟愿如今才16岁,虽说中了举人,但朝中无人,到底仕途坎坷。退婚老太爷肯定是不允的,凌婉也见过高惟愿,对他的样貌和品学也相对满意。所以吴氏就想着明年凌婉及笄后和老太爷开口,凌婉就不嫁了,让女婿直接入赘,把凌家的生意接手过来,有二老爷在朝中也就够了。当官到底有风险,朝中的王爷们丞相们和摄政王僵持不下,仕途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再说,简阳公主和皇太子没死的流言沉寂了一阵子,最近又浮出来了,闹得乱糟糟的。万一真没死,那可是要回来和当今圣上夺权的,到时候免不了死一堆人,还是让高惟愿入赘接手生意毕竟靠谱。不管谁当皇帝,手里有钱总是容易保住性命!

但,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如果那两个小野种真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自己是决计不能忍的!

“太太,你说,景元那孩子真像老爷小时候?”碧云也忍不住问。

“说那小杂种长得像老爷小时候?荒唐!老爷子年近古稀了,孩子又多,怕是记错了吧?”吴氏沉沉的声音让屋子也凉了几分。

“娘,瞧我给你带什么了?”凌婉掀起帘子笑着跑了进来,后面赶来的春桃急忙解下凌婉的披肩。

“婉儿来了,快坐下。”吴氏一改刚才的阴冷,笑着朝凌婉招手:“快过来,今儿怎么来晚了?”

“我昨日上街买了些香料,那品香阁新进的振灵香,味道极好,今早挑了些品相好的给母亲带过来。”凌婉靠着吴氏坐下,在吴氏的怀里撒娇。

“看看,都定亲的人了,再过一年就及笄了,还这么孩子气。”吴氏爱怜的抚摸着凌婉乌黑的长发。

凌婉浑不在意,唧唧咋咋给母亲介绍自己带来的香,清脆的声音一扫阴霾,屋内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母女俩闲聊了一会儿,吴氏才问:“怎么近日同那七娘走得近了?听说去了郑府,又去了云云观?”

凌婉立刻噘起小嘴不高兴了。但她也知道,青竹苑的丫鬟婆子都是母亲的亲自挑的人,再说整个凌府都是母亲在管理,自己出门带着凌蓉,左管事也定会同母亲说的,又怎么能瞒过?

但她不愿意和母亲再细说那凭据的事儿,觉得自己被凌蓉抓住了把柄也怪丢人的,如果被其他姐妹们知道,还有什么嫡女的威严?凌婉素会来事儿,不高兴的表情也只是一刹那,就笑着说:“去郑府也是想帮母亲去瞧瞧情况,母亲还不知道吧,那个洛姨娘快死了。”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欢欣。

“哦?”吴氏坐直了身子,“只听说病了,倒没听说病得这么严重!”

凌蓉就知道母亲关心这个问题,便详详细细把在郑家看到的关于洛姨娘的事儿都汇报了,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娘,七娘听说她小姨快死了都急疯了,竟然敢冲撞郑大人和郑夫人,还打了郑府的两个小厮呢!真是看不出来,素日在咱们家可是唯唯诺诺,正眼都不敢看人。近日不知道怎么了,跟变了个人。”想起那日凌蓉毫不犹豫的打了郑家的小厮,凌婉又是惊讶又是疑惑,还带着一点点痛快!

吴氏冷笑一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乡野丫头,之前就疯惯了的,来郑府这段日子,一半原因给咱们家的气势下着了,一半是装的。眼见那洛姨娘不行了,自然是忘了装了。”

凌婉点点头,但心里还是很疑惑。凌蓉和郑大人张院判理论,那气势,那言辞,可真不像是乡野丫头。

“真没看出来,七娘还敢打人。听说花鱼把汤洒在她身上,她责骂都都不敢的。”凌婉道。

碧云附和道:“那是在咱们府上,有太太的威仪在,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敢。但出了镇国公府的门,也算是凌家的小姐,背后是老太爷,七娘是乡野长大的,也知道什么叫做‘仗势’的。”

吴氏听了颇为满意,自己自然是镇得住这野丫头的。本来她只是想着,只要这一对姐弟乖乖听话,自己也不愿意落一个苛待继女集资的恶名。所以芙蓉园虽然人手不多,但吃穿用度上也不曾太过克扣,下人们送饭晚一些、月例钱放的晚几日倒是有的。凌蓉也向来懦弱,姐妹们瞧不上她不带她玩也不恼,欺负她也不吭声,后来门也不怎么出,芙蓉园就静悄悄的,跟死了一样。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被凌婉带到云云观回来病了一场,竟然肯出门了,还在郑家闹出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听婉儿那意思,这凌蓉怕是没那么本分的。

“她又去云云观?”吴氏想起前两次凌蓉和凌婉去了云云观,都惹了事,不太高兴。

凌婉也捏了一粒盐津梅子吃,不屑的说:“嗯,我要去品香阁,就顺路带她去了。大概是给她小姨祈福吧,毕竟都快死了。这几日静城的人都在说云云观,她就以为那玄女娘娘真能让洛姨娘起死回生呢。”

“哼,任凭她怎么祈福,这洛姨娘是死定了。”吴氏可是听说过郑夫人的手段的。当初郑旭不过是多看了一个丫鬟几眼,郑夫人就把那丫鬟的脸用剪刀划烂了卖到窑子里去。如今郑旭借口郑夫人没有生出儿子取了小妾,郑夫人表面功夫做足了,但那爱吃醋的性子怎么能忍?既然下了毒,必定是有十成的把我。张院判都认不出救不了,可见她想得周全。再说郑夫人娘家在安西一带一手遮天,摄政王也不敢轻易动的,郑旭又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凌蓉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才以为自己哭哭啼啼能把洛姨娘救回来。

碧云拿帕子给凌婉擦了擦手,道:“这一天天出去胡闹,万一闹出笑话可怎么好,丢了咱们镇国公府脸!当在咱们凌府呢,太太对她和善。二小姐也心善,还肯带她出去。也不怕这野丫头再给你下套子!”

吴氏却淡淡的笑了:“不怕。她没什么动静我就装作不知道。她若动了歪心思,我自然是会让她付出代价的。也让老爷子好好瞧瞧,她认下的这孙女,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吴氏正苦于想赶凌蓉和弟弟出凌家,哪怕赶到庄子上养着,也好过住在府里碍眼。可惜凌蓉来了半年多,任人欺辱,竟然也没什么错处。现在终于肯动了,自己又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吴氏拥着女儿,神情坚定:“碧云,吩咐下去,以后芙蓉园的想出门,左管事只管成全。”

“是!”碧云颔首,也明白了太太的心思。

凌婉听到终于松了一口气,倚在吴氏肩上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心想:自己总算不用听那小贱人使唤了,但那凭据还得想办法弄到手,免得被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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