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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天界,地仙竟以我为尊

伊玊著

其他类型连载中

上林克己身为仙门末子,二十岁喜得飞升,却被一白发老者哄骗走了天门机缘。老者为能得列仙班,不惜许以重礼,给出的补偿竟然是……

主角:上林克己,尹薇更新:2024-03-05 22:4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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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上林克己,尹薇的其他类型小说《退出天界,地仙竟以我为尊》,由网络作家“伊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上林克己身为仙门末子,二十岁喜得飞升,却被一白发老者哄骗走了天门机缘。老者为能得列仙班,不惜许以重礼,给出的补偿竟然是……

《退出天界,地仙竟以我为尊》精彩片段

天门开了。

陆陆续续有人过关。

这是个临时搭建的办事处,没有设衙门。

仅是一块立匾,一张公案。

两排身着锦衣、手执金吾的天兵高大威严地矗立着。

两个信使交替着跑腿。

授箓神官板着个脸,一记戳印打下,一纸文件送出,就有一人通关。

得授箓信者,便可补录仙班。

上林克己排在末位。

一如十七年前,全门飞升,却将他这三岁小童落下。

若不是外地迁来复垦荒田的农户将他收养,他也很难活到现在。

要说这原来的前门砦农庄一百八十口人,竟一夜之间举庄消失,倒在当地成了一桩奇案。

地方官家白得千亩公田,为得心安,便将遗孤供养起来。

见他手腕玉牌写着“克己”两字,又因地处上林,遂名之曰:上林克己。

克己少年多才,四岁识千字,六岁能著文章,九岁可观天时,乡人皆以为奇,谓之神童。

虽不记得三岁前事,克己却总对“天门”二字念念不忘。凡人皆不解其意。

这是父兄飞升时留在他脑内的印记。

到十岁时,他便常常跑到村东头山阳口断坡处观天望地,无一日缺席。

十六岁辟谷,更是长年痴守。

及至二十岁弱冠之年,终于得见天门开了。

上林克己一身破衣烂衫,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乘着地脉黄龙之气,一举升入上界。

村人大惊,方知从前十七年,年年风调雨顺,竟然是有真神相伴。

上林克己如今距离正神,实际还缺一块身份位牌。

得授箓信,过了天关,才算修成正果。

如今队前一众修士皆是如此。

但却不是人人都能通关。

只见授箓神官看着案上一人的资料,撇着个嘴,频频摇头。

“不合格。下一位。”

祂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将那人的档案焚毁了。

“过关仙门查无此宗。下一位。”

“平生作恶多端。下一位。”

“冒充仙籍。下……等等,押送斩妖台。”

看得出来,授箓官真的很严格。

又见得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游离在队列之外。

他白须白髯,一身青衣白裳,手执一拂尘,身后负着宝剑。

沿着队列从前往后,逢人便套近乎,挨个搭话,却无人搭理。

他倒也不气馁,继续挨个往后问。

只是终于轮到上林克己的时候,他却一脸嫌隙起来,瞬间把笑容收回去,掉转了头。

真是个怪人。

青衣老者见克己破衣烂衫,又满脸的污垢,只恐怕他过关可能性不高。便也没抱希望。

但他很快就会被打脸。

前面其他人能不能顺利通关确实不好说,但上林克己是肯定百分百能过的。

克己原先的宗派仙门早在上界站稳了脚跟,父亲兄长更是早早地打点好了一切,只待他到时归入即可。

如今正是天时到了。

授箓神官看了看仍在等待着的长长的队伍,又看看自己面前薄薄短短的名录,脸上又是疑惑,又是为难。

“你们都退了吧!”

果真通关名额用完了。

白裳老者滞留关门外多时,早已习惯了。

也跟着执法天兵一起起哄高喝,将仍在排队的人挨个轰走。

真是奇怪,这些天兵怎么不顺便将这白裳老者也干脆轰走呢?

“叫上林克己的留下。”

授箓官单取出一封文件,又正声道。

众人一听,不是叫自己的名字,只得继续垂头丧气地跟随天兵指引,前往落降台。

再等天门再开,又不知何时了。

只是也仍有好奇的——这个叫上林克己的到底是何人?需要被单列出来。

却见那已经散得差不多的队伍的末尾,一个褴褛小子,正蹑手蹑脚地步步向前。

“我是。”

他纯粹是连一块硬鞋底都没有。

去!就这么个破落小子。

“老天无眼啊!”有人感叹道。

旁边马上有人驳声:“你可闭嘴吧,别害我们下次也过不了。”

授箓神官没理会那些人的闲语,只将眼前的瘦削小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再对一下手中材料。

然后转头向旁边同事道:“没错,就是他。”

“填下这份表单。”授箓神官对克己道。

仅仅是自述出身及生平事迹,还有世人对自己的评价,倒也简单。

主要是看当事人是否诚实。

作为授箓神职的参考,这些记录在天界档籍里其实都有备案,可容不得当事人刻意夸大。

弄虚作假一经发现,便会被直接取消过关资格。

但——

这通关名额本身,却是可以被转让交易的。

上林克己在填写的时候,那白衣老者也正手托着脸,趴在案上看着他。

手里的拂尘仍不时地前后摆动,偶尔也落在克己的脸上,惹他烦躁。

也不知为何,天兵、授箓神官及一众天神吏员都没有出手制止他。

“你怎么还没走啊?”上林克己抱怨道。

老者却只是满脸堆着笑,一会儿从他左边绕到右边,一会儿又从右边跑回来,像只苍蝇似的不停地嗡嗡叫。

“这你们也不管管?”

上林克己只好求助于授箓神官。

但授箓神官也是一脸的为难。

“诶嘿!你看他们敢管我吗?”老者调皮嚷道,“哎呀!他们打不过我的。”

“执法天兵呢?也不管?”

确实没人管。这老道人恐怕是真有些本事的,能让天兵天官都忌惮。

“我一没强行闯关,二没触犯天条,为什么要管我?我就在这看看的嘛?”

老道正说着,突然就——

“哎唷!”一声,拂尘掉到了地上。

上林克己知道他是想借机找点话头,便弯腰替他将拂尘捡了起来。

老道见小伙子也挺上道,便双手握着他右手,神秘兮兮地牵他离了案台。

低头含背又弯腰,嘻嘻哈哈道:“小兄弟呀!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你看你。”老道摊开双手在克己身上上下比划道,“大——好的青春对不对?”

“身强体壮,血气方刚呀!”虽然克己现在的身材跟“强壮”两字完全不沾边。

“天界不是你这年轻后生呆得下去的地方。”

“我老家伙没关系的。”

“怎么样?”

“要不要跟我换换?这次让我先过了。”

……

“不换。”

上林克己一口回绝了。

“你可得想好了。”

“天界不是凡尘,入了这个关门,便是要断情绝欲的。”

“你这个年纪,我问你受得了吗?”

青衣白发的老道媚笑着继续言语道。

笑话,上林克己天天在山头玩泥巴,除了送饭的,什么人叫他,他都不理。

十六岁后更是连饭都不用吃了。

等等……

一瞬间的记忆闪回,上林克己倒真想起一个人来。

那是王家的花儿姐。两人还是稚童的时候在一起玩耍过。

花儿姐六岁的时候说要做克己的新娘,十六岁的时候却已经嫁给县里的老爷了。

不就是断情绝欲吗?上林克己回头一想——一咬牙,一抿嘴,眼角微微湿润。

“已经断了。”

见他眼神坚定,老道也哑口无言。

只得换个说辞了。

“那外面的花花世界你有没有见过?”

“你看,过了这个天关,每人一处小小宅邸,至少几百年不能出门,更无任何消遣。”

“就问你受不受得了。”

“怎么样?”老道眼睛一眯,嘴角开得老远。“受不了了吧!”

怎么受不了?

上林克己在那山头打坐修行,一坐就是四年,就是为了等这道天门。

只是——

入了天门,要还是每天打坐,那确实无聊透顶。

克己幼时并非没有羡慕过其他孩子能够到处玩耍。

只是他心里登天门的执念更重罢了。

捱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告诉自己——等过了天门,就什么都好了。

可是,天门那边真的好吗?

见他已然心生动摇,老道暗自觉得有戏了。

“来,来,来。小兄弟,这样,我拿东西跟你换,你看行不行?”

老道大手一挥。

却邪宝剑,降妖除魔不在话下,一剑在手,凶兽邪祟更是不能近身。

拘妖索三套,可将妖物拘为囚奴,主死则仆灭,唯有主人飞升可解。

化仙炉一顶,化腐朽为神奇,可将妖丹炼化为仙丹,服用以提升修为。

“怎么样,够不够?”

老道说得起劲,又是摆手,又是晃脑,一整个眉飞色舞的样子。

说得旁边围观的天兵都快动心了。

但他们可不愿意再回到下界,拿再贵重的物品来换都不行。

而且就算乐意换,目前也是不合规矩的。

通关名额就在那,总有定数。用,或者不用,全凭持有者自己。

见克己仍旧不为所动,老道自己快忍不住了。“哎呀,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木讷!”

难得木讷是君子,老道知道自己还有机会,便又继续加码,摆出了卖场里吆喝的气势。

“那这样,我再送你一本《天罡剑谱》,配合却邪剑使用效果更佳,行不行?”

“不行再送百年琼脂一块,那可是下界各国各族都认可的宝货,够不够?”

“再不行,我还送你星空斗篷一件,外看是白布,内里藏乾坤,福缘命数皆可测。”

……

上林克己只想知道老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他此时当然已经动心了,但一想到这老道竟然肯拿如此众多贵重之物来作交换——

随便想想也知道,必然是天界入关名额要更加宝贵一些。

他对凡尘当然是有一些留念的。

天界虽然安定,但他也不想在才二十岁的大好年纪,就过上垂朽老人一般的乏味生活。

还是再忍忍,这老家伙手里肯定还能再榨出点别的东西。

上林克己见老道总把一赭黄色小袋藏于袖口中,每掏出一物,便会亮一下。

老道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有意将小袋收起。

又打马虎道:“这样,你还可以入我宗社,拜我为仙祖,待我入关后得你供奉,我再想办法为你重开天门。”

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的玩法。

上林克己本来就已有所属仙门,自然是不会同意。

“怎么觉得是您占了我的便宜?”想归想,上林克己却已将对老人的称呼改作了“您”。

老道觉得事情已有七八成稳妥了。

“不改宗也成,你且记得我大名,凡设祭牌祷告,必有回应。老夫姓李,单名一个音字。”

上林克己不再说话,老道只当他是默许了,便志得意满地跑去授箓神官案台处办理手续。

老道用的是自带的毛笔,用自己的舌头润湿了,摇头晃脑,从眉尖到指间,都透着高兴。

他提笔正欲签字,笔尖还未落下时,却又突然被后面的人叫住了。

只见上林克己拍了拍老者的肩背,冲他摊开一只手来。

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想要他的小袋儿。

老道自然了解他的意思,只快速收敛了笑容,五官里的四官聚成褶子,装出一脸的难色。

“小兄弟,你还是给我留点儿吧。去了天界也是要点儿本钱的。”

上林克己不与他讨价还价,只是说道:“那这些我还您了。您自个儿留着去下界用吧!”

“别啊,别介,我给还不成嘛!咱可说好了,不能再反悔了。”

这时授箓神官也站起身来谨慎确认道:“你确定了吗?这通关名额可不是那么容易来的。”

虽说是不容易,但肯定是还能再开的。

上林克己下定决心了。“我确定。”

授箓神官于是在老者李音签名的文书上盖上戳印,交人送了出去。

程序就算走完了。

上林克己准备跟随执法天兵的指引去往落降台。

“且等等。”

本来已经过关的李音道人却又突然折返了。

他把上林克己叫住:“且慢,老夫还有一事。”

李音道人换了副行头,如今已是位正牌仙师了。或许应当改称为李音仙师。

“我再送你副行头。”李音仙师道。

拂尘轻摆,便将上林克己一身的褴褛换作了新衣。

“这身唤作青衣白霓裳,可是正儿八经的法衣,乃是至阳之物,正可配你修行。”

这老道多半是得了天大的便宜,于心不安,才又赠礼来了。

不过事已至此,上林克己也来不及反悔了。

李音仙师再次赠礼,恐怕是还另有他求的。

“小友啊。”仙师也换了称呼,“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果然来了。

“仙师请说吧。”

克己换上新衣,仪表堂堂,一表的人才,心里也高兴,便装模作样学着官人还了个礼。

“我有一子,名唤超然,早年走散了。若你有机会寻得他或他的后人……”

说好的断情绝欲呢?

大概的意思,也很直白,李老仙师是想把自己的后人也接上天来。

上林克己表示理解。

下地可比登天容易得多。

不用走落降台,李音仙师只拂尘一摆,便将上林克己送走了。

“下界恐怕已生变数,老夫再送你个好去处。”

得授箓信后,李音可比那些个天兵高出好几个神级。

执法天兵原先拿他没有办法,现在更是无可奈何了。谁让老人家道行高呢?

上林克己两脚早已落地,思维却仍在天上,仿佛三魂七魄都还未归位,浑身仍有强烈的坠落感。

这感觉他经历过——一般是在梦里坠崖的时候。

可他分明双脚是踏着地的。

是法衣青衣白霓裳让他浑身都变轻了。

可他手脚无法动弹,眼前一片黑暗,却能听见鸟叫虫鸣、树叶摩娑之声。

有时又有轰轰的火焰声,工具的敲打声,匠人的吆喝声。

等到三魂七魄归体,意识完全清醒,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尊泥塑的神像之中,被人为摆成了五心向天的坐相。

神像左眼有一丝破口,通过破口,上林克己勉强能看见一点外面的光景。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时不知是在上界呆了多久。

这是个破败的小庙,看起来荒废有些时日了。

朱漆尚在。

柱上,梁上,幡幔上,却都已结了蛛网。

眼能见的祭台处也已经空无一物。

忽然听得一阵车轮声,马蹄声,木头嘎吱声。

“县……小姐,是这里了。”一喽啰嚷道。

妖族上庸国寻北郡阳平县主微服外出寻访古迹,仆从口风不够严实,险些暴露了身份。

又一女声道:“这是……坠天神庙?”想来便是那县主。

“应该是的,小姐。”另一声音浑厚的喽啰答道。

“听闻坠天神本是个翩翩公子,怎会是这样的破泥垢小人儿?”

县主看着破败的神像随口吐槽了句,便又问向仆从。

“这东西能搬得动吗?”

“小的们试试。”

这几个小喽啰一脸的妖相,怎么看都不像是人族。

个个身材怪异,虽然整体高大,却是五短三粗比例,为首的那个更是直接长了个猪脑袋。

“看着也不大。猪无三,你先去试试。”县主指挥道。

为首那个便是猪无三。

他用两只短手扯了扯了大耳朵,指头短小,却并不是蹄子。

往两手各啐了口唾沫,合在一起,前后搓了搓,便要去抱那神像。

上林克己现在被封在神像之中,无法行动,即便有心嫌弃也根本无计可施。

那李音道人果然耍了诈,若能出去定要好好质问一番。

猪无三走上前来,对着神像正眼注视了一番,却又不敢动手了。

“小姐,我感觉有人在盯着。”

猪无三勾着个背,颤颤地说道。

“哦,差点忘了。母……”县主差点自己也露了馅:“母亲说转移神像须得用黄布裹着头。”

一扁方脸人形喽啰上前递了黄布,却又自作聪明道:“县主,我看这里也没别人,用不着隐藏身份了吧?”

“我说什么只管听话就是。”县主道,“小心隔墙有耳。”

小喽啰一边退下,一边小声嘀咕:“我寻思墙外面也没人啊?”

墙外面没有,梁上却有。

在猪无三盖黄布前,上林克己就看见了,有三两个黑影蹿到了房梁上。

暂时还不清楚这两伙人各自什么意图,他便只是在里面静候着。

盖上黄布后,猪无三只两手一抬,便连带着基座也抱了起来。

“怎么这么轻?空水缸都比这重。”

由于用力过猛,猪无三抬得身体后仰,连连退了几步,才站稳脚来。

“你小心着点儿,别摔坏咯!”

没等县主开口,后面一小喽啰便抢先嚷道。

县主也看得紧张,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猪无三把神像给摔了或是磕着了。

上林克己倒还指望他能上哪磕一下,没准就能出去了。

只凭神识感觉,这伙小妖的修为并不高,倒是这县主值得注意一下。

还有那梁上的几个黑衣人。

大概是被放到了马车货架上,刚开始移动,便开始左右摇晃,上下颠簸起来。

“你们几个去把神像好好扶住,免得倒了。”

四个喽啰便集结过去围在货架两侧,另有一人走到了车尾后边。

听风,是到了一个斜道,左高右低,往前也是下坡。

上林克己就想着能不能来个外力助推一下,好翻滚下去。

才刚开始想,这就直接来了。

只听咻——啪——

飞来一箭射中了马车货架。能不能准点?

县主的仆从们都戒备起来了。

嗖嗖!

又是好几箭射来,护卫马车的其中一个喽啰中箭了,翻身跌落下去。

根据声音判断,右侧果然是山崖。

射箭的人在左上方。

随后嗖嗖嗖嗖,箭如雨下。

县主及随从不得不躲到马车之下蹲防。

上林克己的好运来了。一支重箭飞来,正中神像眉心,只戳破了泥壳,却没伤到他分毫。

克己随即借力重心一摆,整个也翻落山崖去。

这个高度,应该随便来个石头都能把泥壳砸破。

可他却被柔韧的树枝给拦住了。

坡上的人终于不再埋伏,跳出来与县主一行人正面交兵拼杀起来。

跌落山崖的小妖却还没死。

原来正是猪无三,一身厚实的肥肉,很好的起了缓冲,保了他一命。

这些妖族确实要比克己记忆中的人族强韧许多。

从大概五十多米的高处跌落,身上又还中了三支钢箭,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

一路上的滚石荆棘在他身上擦破几处皮,也都早早地愈合了。

猪无三大概是脑子不够用了,一边又想爬上去帮县主,一边又想爬上树去把神像取下来。

结果来回踱步,竟卡在原地了。

上林克己脸上的泥壳破开,黄布又被滚落途中的树枝勾走,已经完全可以说话了。

但听着上方的刀兵声,他仍在观望。

按照平话小说里的桥段,这时候应该跳出来英雄救美的。

但也得看看哪边比较美才是。

县主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红衣,柳眉杏眼,冰肌雪肤,仪态万方,昂扬间还颇有些贵气。

只可惜,她对战中,情急之下被逼出了本相,绽出六根粗长的火红色大尾。

原来是一只狐妖。

黑衣人那方,激战中也被打落了面纱。

为首的一张脸好生秀气,明明男身却又是女相,英气只比狐妖县主恐犹有不足。

“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下庸南境十二岁还在吃奶的小侯爷。”

“怎么?现在不吃啦?”

县主刚一认出他来,便接二连三地嘲讽。

小侯爷气的眼中杀意更甚。面目狰狞,显露出本相,竟是一只纯白雪貂。

既然两边都是妖,上林克己决定两不相帮。

狐妖手里拿着一柄三尺有余长剑,貂妖手中握着一杆七尺二寸银枪。

双方交战了好几个回合,不相上下。

枪能克剑,但狐妖胜在多了几条长尾,可以穿刺扫打,亦可辅助挪动身形。

貂妖却又胜在身形敏捷,能见缝插针,左右迂回。

与斗兽不同,双方始终都还是维持了大体的人形。

互相交手不过,便又开始斗起嘴来。

“小侯爷暗地里埋伏算计,可一点儿不正派,没有姑娘会喜欢的。”

“阳平县主擅闯我下庸国境,哪里又算得上光明正大?”

“笑话。静安桥弭兵两国会盟,约定上林地全境都归我上庸所有。这里又没出上林,哪里是你下庸的?”

上庸、下庸,以前可没这概念。

上林克己只记得典籍中有个古庸国,乃是上古大神女娲造人之地。

到他自己的时代,好像是改称为庸州了。

原来如今都已成了妖族的领地。

不过这倒是正好说明此地仍在自己家乡范围之内。

且再听听他们还能聊出什么细节。

这一个下庸的侯爷,一个上庸的县主,分明都是妖,却少见使用什么妖法,只用些兵器武功,属实奇怪。

这边正好奇着,那边却马上要施法了。

只见小侯爷重重一杵,将银枪立在地上,两手相合,念了个六甲秘祝,中指叠于食指,结了个兵印。

兵印开头,兵印结尾。

随后举枪旋转,开始在地上划出阵法……

看似无序,却又不是乱来的,倒像是仙家的战续咒。

妖族怎可用仙家法咒,有趣。

战续咒乃是守咒。

置于其中,聚集天地灵气,己身将可持续得到恢复,百毒不侵,非一击毙死不可杀伤。

只是施法极慢,耗时又长,看得上林克己都要打哈欠了。

狐妖县主怎么不去打断小侯爷?

我们这位精灵古怪的小狐妖县主非但不去打断,反而在一旁叉腰笑着看。

笑得是那样的不怀好意。

“哦?你惨了。”

“我母妃说过,在坠天神的地界施法咒,是要受天谴的。”

“嗯?”上林克己一听,只觉得诧异。“我定下过这种规矩吗?”

正说着,忽而天云突变,凭空一声惊雷,霹雳直降,击入小侯爷的阵法中心。

只是被他举枪硬生生接住了。

但他也没落得好,垢发蓬蓬乱飞,黑衣破成布条,露出——

闪闪金光?

好家伙,内里竟然还套着一身金甲。

这小侯爷果真不地道。

不像县主只穿了一身轻衣,肌肤依稀可见。

但县主能这般出行,本身也是有恃无恐的。

“坠天神受我母妃家族世代供奉,你可得小心了!”

语毕,又是一道霹雳落下。

小侯爷先前尝到了厉害,不敢再行硬接,连忙翻身躲闪而去。

真奇怪!

上林克己明明感觉到这雷光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却没消耗他一点法力,也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

竟然是写在泥壳上的护身秘咒。

不管是谁的杰作,这秘咒设下是用来护卫上林克己肉身的。

只要小侯爷仍旧尝试催动法阵,天雷就会不断落下。

每落一道天雷,上林克己身外的神像泥壳就会多一处龟裂。

至第五道雷下,上林克己已感觉可以全身而出了。

只是还维持着整个泥壳微弱的平衡。

像一枚已经被敲碎蛋壳的鸡蛋,仅靠一层薄膜维持着形状。

听言语,这狐妖县主母系家族里和上林克己是有一些渊源的。

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她倾斜了。

只见那下庸国的貂妖小侯爷仍旧不服气,倒转枪头,往地上一插。

重念六甲秘祝,将兵印换斗印,防守型的战续咒逆转为了攻击型的撼山咒。

随后大地震颤,山体倾覆,人马皆站立不稳。

好家伙,想毁我山林。

必不可能饶你了。

眼见小侯爷施完咒法便慌忙而退,极力急于脱身。

上林克己顾不了那么许多,也不再继续伪装,只一轮虹光乍现,从泥壳中飞跃而出。

一时间耀眼夺目,仿佛天有二日。

五色光球径直飞向小侯爷。

速度极快。

铿铿——

眨眼间,克己一拳捶中腹甲,打得小侯爷上下半身折叠,浑体飞出了天际。

随后克己瞬身以右掌撑地,左手单结行印,又止住了撼山咒法。

且还来得及将失足跌落的狐妖县主接在怀中。

县主面颊微红,不敢直视,竟是呆住了。

却说地动山摇之际,一众小喽啰只为各自保命,早作鸟兽散去了。

既见形势稳固,遂又屁颠颠地跑了回来。

又觍着个脸,冲着上林克己便放声大喝。

“哪里来的野小子,快将我家县主放下。”

县主本来靠在克己怀中,正陶醉着,听仆从这一声粗吼,兴致全无了。

“你是何人?”

此时又见猪无三已经爬上了树梢,正欲取那仅剩空壳的神像。

才刚刚伸指触碰到,那空壳神像便浑身破碎。

滴滴哒哒。

噼里啪啦。

如雨点般,散落而下,洒满一地。

县主突然一改娇弱之相,瞪圆了眼睛,勃然一怒,急声大叫。

“猪无三!”

“快给我死下来!”

猪无三果真连滚带落,梭梭下了树。

然后又摇晃着,哼哈着,扯着藤蔓,上了崖来。

这不是挺快的嘛!

“这可没法跟王妃交差呀!”一夹舌音喽啰叹息道。

随后一公鸭嗓喽啰又站了出来。

“要我说,得怪这野小子。”

“先前神像磕碰,中箭,跌落都没事。他一来神像就坏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

几个喽啰七嘴八舌起来。

其他不论,这县主手底下众小妖的氛围倒是不错。

等县主转头再看向克己,却又马上低额,避开了视线……

“浪荡子,还不快些将我放下。”

狐妖县主从克己怀中翻身落地。

随后翩翩后转几步,这才站稳了,定一定神态。

才又摆出贵族的架势来。

“吾乃上庸国尹姓王族宗室寻北郡王之女,号为阳平县主,单名一个薇字。”

“不知阁下是何身份?”

乃不知上林克己身上的青衣白霓裳,原是日神东君的法衣。

能衬出老者仙风道骨。

更可衬得青年丰姿英俊。

看他面骨,倒与那坠天神泥像颇有些神似。

县主尹薇不免得有些好奇。

不知如今下界是何年,更不知又是怎样一个世道。

上林克己虽然知晓自己就是县主尹薇母妃家族供奉的坠天神本尊,但若唐突表明身份,对方恐怕是不会信。

于是只道。

“原先侍奉在庙里的一小童子罢了。”

“因被师兄恶作剧戏弄,才封进了师尊的泥身塑像中。”

“方才醒来,不知今夕何年何月?”

就这套说辞,小妖们肯定是不信的。

但尹薇却信了。

又或者,她信不信都无所谓。

尹薇听后巧笑,又轻快几步上前挽住克己的右臂。

“那正好,跟我回去见母妃。”

尔后转身便要上马。

“既然车已经坏了,你就与我同乘一匹马吧!”

可见妖族虽已当道,却也并未照搬人族那套礼教。

“你自可放心扶住我的腰身,马背颠簸,小心跌落了。”

上林克己于是双臂环抱在尹薇腰上,但只小心握着自己的手,并未将掌心指腹贴上去。

只从外人看来,仍显有些亲密。

尹薇见克己仪态复古且拘束,便也知晓他并非当世之人。

于是问道:“你可还记得是哪年入封的?”

上林克己仔细回想。

“不清楚。”

“只记得当年身在庸州地界。”

“庸州?”尹薇大惊,略带嗤笑道:“岂不是五百年前了?”

五百年?

上林克己满脸的错愕。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已过去五百年了?

不行,得赶紧找那老道问问。

“这附近有没有祭庙宗社之类的?”上林克己问道。

“社庙?你找这个做什么?”

尹薇大惑,脸上微微已有些许不悦。

“妖族不供奉先祖,人族不祭祀上神。这可是现下的规矩,是绝不能犯的。”

如今原来已是这样的世道了。

但上林克己还是得想找办法联系到李音道人。

“那我师尊仍可保有庙祝,却又是为何?”

“哦!”尹薇莞尔一笑,又道:“坠天神乃是地仙之尊祖,不在天神之列。”

“我们大庸乃是人、妖混居之国,更以身负人族血脉为豪。”

“坠天神在两庸全境受信颇多,说是主神也毫不为过。”

“你既是人族,与我也不必见外了。”

尹薇驱着马,载着上林克己,其余随从全都步行追随在后。

克己思虑一番,想了个好说辞。

“我不是要祭祀上神,而是想联络一位旧日好友。”

“他并非神明,只是身在上界,需得用祭牌方能联系。”

尹薇也陷入了思考,倒是没想过还有这样的情况。

于是掣了掣手中缰绳,令马儿慢下脚步,逐渐停了下来。

才又回头问克己道:“你师兄?”

“算是吧。”上林克己也不犹豫。

同一届天门关外,怎么能不算同学呢?

“只要不是尊奉上神,好像也无大碍。”

于是命人从那破马车上拆下一块姑且平整的木板来。

又从附近竹林采了几根竹条,削成签子。

木板做神牌,竹签做香火,鲜花做供奉。

一个简单的祭台就搭好了。

但是上林克己还没有直接开始祷告,而是迟疑了会儿。

有些顾虑,回头对尹薇道:“我师兄不可被人得见真名。可否……”

尹薇于是转身对随从喝道:“去去去,都躲远点。不可冲撞了尊者友人。”

大可不必如此谨慎,这些小妖压根不认得上林克己所书的字体。

纸面文字尚且百年一换,更何况是五百年的碑字。

若无相当的文化底蕴传承,这些文字寻常人很难识得。

更何况,上林克己写的还是仙体书,更与远古咒文无异。

“敬重上尊李仙师音字。”

木牌上如是写到。

随后又用指尖之火点燃竹签。

再摆上几朵新采来的五色野花。

上林克己只在心里拜了拜,上界果然来了响应。

竹签烧出的烟气聚在一团,显现出一个半身来。

李音仙师似乎是坐着的,双臂在画面之外,但仍能看得见摆动。

面上容光焕发,眉眼之间更是神采奕奕。

“哦,是小友啊,在下界可好啊?”

“怎么现在才想起联络?是不是沉溺于温柔之乡啦?可不要过度哦!”

温柔你个大头鬼哦!

上林克己想想便是浑身的气。

“下界都过五百年了,我才刚醒。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封进泥塑里了。”

“碰!”李音大叫一声又笑道:“哎呀,不是。”

“抱歉,抱歉啊!定是老夫当时出手重了些,不慎将小友你投进火山口了。”

原来是丢进火山了,还以为是被人活埋了呢?还好。

好个屁啊!上林克己心中大骂道。

“诶!你不要担心嘛!东君法衣,至阳之物的嘛,水火不侵,熔岩烧不坏的。”

“自且放宽心些,此等法衣,自有造化,更可保你平稳升至太清上部境界。”

“成就至仙虽恐有不足,料想列入灵仙应是无虞。”

“你看你现在是不是修为已经增长了?”

“自摸!诶,嘿嘿嘿!”

这老道时不时就来两句奇怪言语,莫不是在——

打麻将?

上林克己闭目凝神,运转全身经脉,自测了下功力。

竟果真已从登天时的下部巅峰太仙境一举跨境越为真仙,已臻至太清中境三仙之首。

“那,老头儿,你是什么境界了?”

也许是说来给外人听的,也正好他此时心里并不尊重李音道人,便是如此称呼道。

李音好似伸手又摸了张牌,眯着一只眼睛,歪着头看了看,才捋了捋胡须又开口回话。

“老夫不才,太清至仙。”

上仙,高仙,太仙,玄仙,天仙,真仙,神仙,灵仙,至仙,号为九仙。

太清至仙已是九仙上部境界三仙之巅,成就大圆满,升无可再升,只能以神职尊号加以区分。

正所谓仙境分高低,神职别尊卑。

李音道人散修到至仙,却没路子领到授箓名额,便只在天门关外每日逗留,早不知几时。

最终能从上林克己手里骗——拿到让渡的名额,得成正果,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机缘。

上林克己这才想起自己的父亲兄长来。上次是他们帮忙给弄的名额。

“我不记得父兄的名讳了,你去帮我问问。”

李音仙师于是应承着点头大笑,连连称好。

“好好好,等我打完这一圈……”

“不是,等我忙完这点事,就去帮你问。”

这老头儿果然是在跟人打麻将。

“天界又无消遣——说的什么屁话。”

……

李音老头儿中断了联络。

李音老道不肯回话了。

再次祷告时,那简陋祭台居然忽地自燃起火,当场焚毁,只留一缕青烟,徐徐而散。

没办法了,看来下次得找他的后人来祷念祝词才行。

上林克己现下又是流落凡间的一孤零儿了。

再次上马启程,一行人朝着南边城镇赶去。

正值仲春,林地的风让人感到舒心,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或许是太过放松,克己竟不自觉地将头靠到了尹薇肩上。

下属个个看得面露难色,县主自己却不以为意。

“那个小侯爷,你把他怎么了?他死了吗?”

快到镇上时,尹薇才想起那个南境小侯爷来。

“没死。就是没个一年半载的,大概回不来了。”

尹薇会心一笑。“那就好。”

上庸、下庸两国之间好不容易弭兵盟好,若是小侯爷死了,必定会再起战事。

届时受苦受难的,还是这些边境的百姓。

路过一界碑,上书“太平”二字。

是太平镇到了。

进镇时,眼见迎面走来一队黑甲的官军,尹薇神情一下就严肃了起来。

没有回头,却是对身后的人正经相告。

“腰板挺直,头挪开。”

上林克己以为是自己行为逾矩,冒犯到她了,便马上道了声:“抱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尹薇说。

“你要像个骄傲的公子哥儿一样,昂首挺胸。这样他们才不会生疑。”

马蹄儿踏在硬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叭嗒”声。

“疑什么?”克己不解。

“县主看上的郎君,必须得是有风度的翩翩贵公子。”

这下上林克己更不理解了。“我又不是你的郎君。”

“你就是。”尹薇小声地说。

“我本来就是要嫁给坠天神做圣女的。”

“现在神像没了,嫁给你倒也正好!”

上林克己一时间竟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好,只小声地嘀咕道:“这也太随意了吧?”

“你坐好了。”尹薇用手肘推了推克己的上臂,道:“我把缰绳放你手上了,拿稳。”

“详细的晚点再说,这关先糊弄过去。”

“怎么糊弄?”上林克己一脸的茫然,“我也不会骑马呀!喂?”

尹薇不回话,却是突然重心偏移靠在他臂膀上,低头装起睡来。

只是偶尔还半眯开双眼,看向前方。

这妖族的求偶风俗也太奇怪了!

到驿站。

猪无三几个快步跑到前面来牵马。

接待的小员只抬头看了眼马背上怀抱县主的公子哥儿,果真没多说些什么,只管放行了。

然后又回头半勾着腰,目送公子抱着县主上了阁楼,这才转身同其他人有说有笑起来。

仿佛正在谈论此事。

克己不想去细听他们的谈话,心慌慌的,只想赶快关上门,好把怀里的尹薇放下来。

没想到,他才把门闩插好,刚转身,正欲问话时,对方却突然跪地磕下了。

“臣女罪过,并非有意败坏仙君名声,实在是无意冒犯。”

这又是哪一出?

“恳请仙君责罚。”

啊!妖族的私生活可真是丰富多彩!上林克己不禁心生感慨。

但见尹薇跪了许久,又一脸的恳切,不像是在玩闹。

“你先起来吧!有话好好说。”克己上前扶她起身道。

尹薇只起了一半,腿还没有站起来,又再次确认道:“仙君可答应我勿要动气?”

上林克己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动气的。

“我不生气,你先起来吧。”

尹薇这才站起身来,但仍旧诚惶诚恐,有些不放心。

“仙君莫不是要考验我?”

再继续问下去,克己倒真有些厌烦了。“有什么话,讲清楚点。别老这么模棱两可的。”

“臣女唐突,先前竟对仙君用了魅惑之术……”

这个嘛——上林克己好像并没有什么感觉——会不会是并没有成功呢?

但他此时确实对这小狐狸有了不少好感,只觉得十分有趣。

“恕你无过。”

或许是被那一口一个的仙君叫得有些飘飘然了,克己也不再克制自己,开始耍起官腔来。

小狐妖尹薇放松眉头,脸上顿时增添了几分笑意。

事情是这样的——

“我这县主头衔只是虚号,没有实际就封。父王将我许婚给了一个又老又丑的县丞……”

“说他行将就木,很快县产就是我的了。但是……”

尹薇说到这突然打住,上林克己却已猜到她要说什么。“你不愿意?”

“是的。”

“父王说妖族没那么多伦理纲常。他就是先娶了个有钱的老寡妇,之后才结识我母妃的。”

“反正妖族比人族寿命长得多。”

“但没人族会经营。”

“许多没钱的贵族都是这样干的。”

这世道远比上林克己所能想象的更加丰富,各种意义上的丰富……

“所以你逃婚了?”

这是上林克己的理解。

“没有。”

“妖族的婚俗有些——怎么说好呢?古板?”

上林克己倒想知道是怎么个古板法子。

尹薇鼓起勇气和她的仙君坐到同一桌上,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继续讲解。

“妖族重视契约,不能拒婚,也不能离婚。”

“我想不嫁县丞只有两个法子——”

“一是照我母妃说的,嫁给母族供奉的坠地神,当了圣女就一生不婚。”

听到这,克己当即发出一声感叹。“这也太狠了吧?”

“这是骗妖的啦。人族从来都不会信守对神许下的诺言,到时候随时都能悔掉……”

感觉到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尹薇又突然闭口了。

毕竟这个“神”可正坐在她面前呢!

但上林克己可能并没有身为神的自觉,只是听得入迷,一心只想知道下文,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抢婚啦!”尹薇害羞着笑道。

“抢婚?好野哦!”

上林克己也听得兴奋起来了。还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习俗。

尹薇于是继续解释道:“就是妖族的古老婚俗。”

“若是实在不愿意嫁给指婚的对象,就自己另外找人,约个时间地点,来把自己抢走——”

“然后夫家再去给因新娘被抢没结成亲的人家送点礼物做补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

尹薇腼腆地笑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缓缓轻轻伸到克己手上,微微触碰,好似在撒娇。

“仙君能不能把我抢走?”

“这个我们先不谈。”

许婚的事,上林克己现在暂时还没法下决定。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你口中的仙君?”

尹薇显然是有些失望的,声音一下子就不如先前那般饱满了。

“母妃房里一直挂着你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的。”

如此说来,这寻北郡王倒确实“大度”,容得下东西,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

“就不能是单纯长得像吗?”克己问道。

“那不可能。”尹薇驳斥道。

无视了眼前的“仙君”,却转而去维护自己心里的“仙君”。

“仙君天生地养,凡人怎么可能长出他的神圣模样。”

完了,拜神拜得脑子坏掉了。

上林克己可是有生身父亲的,不但有父亲,还有个亲哥哥。但……

怎么好像对母亲没什么印象了?

仔细回想起来,对父兄的记忆也只是因为脑子里“天门印记”的缘故罢了,小孩子怎么可能记得三岁前的事情?

这样一想,倒也释然了。

也罢,等以后找来李音仙师的凡世后人,能联系上界再说。

还是先问眼前事。

上林克己端起茶壶,拿来另一个杯子,也给自己上了杯茶。

一口饮下后,却把杯子拿在手里把玩。

尹薇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你在茶里下东西了?”

上林克己也看向她,调侃了句。

“我才没那么下作!”尹薇趴在桌上嘟囔个嘴。

看着倒是挺可爱。

克己也故意用下巴抵着桌面道:“说真的,你真的想嫁给我?”

“不是我想。”尹薇突然眼里亮了起光来,“是你要娶走我,把我从县丞手里抢走。”

“你要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用压倒性的实力震慑所有人,即便天王老子来了……”

“呃,这个有待商榷。总之,妖族慕强,你要睥睨四方,他们才会服你。”

“如果不这样呢?”上林克己有个疑惑。

尹薇突然站起身来,拔剑指着克己道:“那你可就惨咯。”

她发神经似的一边舞剑,一边解释。

“县丞有钱有权,会一直派人挑战你。可能还会有其他人也来凑热闹,只要打败你,就能从你手中把我抢走。”

妖族这什么破婚俗。

“那岂不是没完没了了?”

“对,就是没完没了。”

尹薇舞完剑,又摆个帅气的收剑姿势,然后定住,仿佛自带铿锵的音效。

看出来了,她这是在努力表现自己呢。

也不知道在她自己眼里这是个什么形象,会不会有些滑稽?

总之,在克己看来倒是十分可爱的。

只不过,他也并未表露心迹,只是又逗趣道:“反正也会被抢走,怎么不去找别人来抢?”

“万一来抢的人比县丞还不如呢?”

尹薇一脸的苦恼。

“好歹,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对。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好像也不对……”

“反正我从小就看着你了嘛!已经看眼熟了。”

是画像——指正。

“求求了嘛,仙君。”

尹薇又切换到了撒娇模式。

“您就假装来娶我。我也可以不打扰,以后一定天天给您点高香。”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要假的呢?

“这个我没法帮你。”上林克己板着脸个说道,“我从来说到做到,不会弄虚作假的。”

这话一出,双方顿时攻守易势。

倒是狐妖县主尹薇沉默住了。头脑昏热,面颊发红。

突然没了先前的活泼劲儿。

“真的……”尹薇嘴唇开合幅度极细,声音极微,“也正好。”眼里含俏,又腼腆一笑。

“只是我还未准备好。”

“可以先多相处些时日。”

她越说着,就越不敢正眼看向克己了,反而躲到一处竖帘后面。

结果上林克己却突然笑呵呵地说道:“想什么呢?我开玩笑的。”

只听一声“哼!”

尹薇面色一降,差点把帘子都拽掉了。

“算啦,不逗你了。”克己语气正经道。

“不就是在你与县丞婚前将你掳走吗?这个忙我可以帮。”

“既然你母亲家族里供奉我那么久了,就当偿你个愿吧!”

尹薇立刻笑逐颜开,欢欢乐乐跑了出来。“可不许反悔哦!”

“不会。”上林克己道,“反正我对这世道不熟,你也要为我做个向导。”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尹薇兴奋道。

然后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内室,像在翻找什么东西。

“开始什么?”上林克己思绪乱飞。

不至于这么快节奏吧?

却见尹薇只是抱着几个立轴长卷走了出来。

拿掉壶盏,将卷轴铺在桌面,原来是一张张大地图。

眼见上林克己还在发呆,便随口将他唤醒。“在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克己只慌忙道。是他自己想多了。

大约正是距今五百年前,天地骤变,仙山海洲合并一处,世上仅剩一座中央大陆,四面八方皆是外海,凶魔横行。

人族遭劫衰败,妖族终于崛起。

共分二十国:咮、鱼、梁、万、青丘、丹凤、上庸、下庸、浊龙、荆瓯、太微、紫微、天阴、地丰、真提、乐歌城、船上国、十巫之国、百将之国、千国之国。

除两庸三林之地外,多为妖族主导。

唯独庸国以能延续人族血脉为荣。初代庸王更是遥尊人皇为始祖,立志重现先祖的荣光。

只可惜好景不长,至三百年前王族陷于内乱,混战持续长达百年,最终导致了大庸国的分裂。

以中部山林为界,北方平原之国为下庸,南方山陵之国则为上庸。

两国之间的古林、上林、新林,这人族聚居的三林之地则长期处于隔绝自治状态。

之后,两庸之间又进行了多次领土争夺。

最终古林地人族依附下庸国,而上林地则归属上庸国。

新林地又与东方诸国接壤,则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任何国家都难以深入建立统治。

在名义上,上林地也归寻北郡管辖的,但实际治权却不在郡王府,而是在郡守。

尹薇指着地图滔滔不绝地讲解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来。

“说起来,你还一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夫君?”

尹薇媚眼看着克己,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

她这时而大胆,时而怯懦,时而放肆,时而又腼腆的,总无定数,叫人很摸不着头脑。

“克己。”

“上林克己。”

尹薇一听大喜。“以地为氏的都是大贵族,说出去肯定能唬住人。”

“在我那个年代,以地为姓的都是孤儿。”上林克己却是苦笑。

“那可不管。”尹薇执意又道:“我就是要做上林王妃。”

有日神东君法衣的加持,上林克己仅凭修为,已顺利晋入太清中部真仙境。

结果既无神位,更无尊号,只仍是一介素身。

一听尹薇想做个王妃,则更是完全找不着头绪。

不枉读了那些年的书,有些门道他还是清楚的——

寻常仙家想要获得神职,一般只有两个渠道:

一是过天门拜帖授箓,成为上界正神。

二是得地界人皇尊奉,加封圣王以事神权。

可眼下,也不知天门何时才能够再开。

下界人族更是不得天时,早已丢失了帝权。

“我上哪儿弄个王位去?”

上林克己一脸的困惑。

“我说有就有。”尹薇却是满眼的自信。嘴角微扬,又道,“你只管答应就是了。”

原来如今的中央大陆,萦萦二十妖国,漂洒如池中华藻一般。

虽无人称帝,却也是满地的王爵,自立山头的野王更是不计其数。

只要不是妄自加开帝号,便也无甚阻碍,若无实际领土纠纷,更不会刀兵相见。

但若是妄图称帝,那可就完全不同了。

称帝者往往伴随吞并天下的雄心,各个妖国为求自保会不惜联手举兵,共同前来讨伐。

就连上下两庸的国主,遥奉着早已作古的人族皇帝,也仅可谦尊为亲王。

上庸亲王其下,还有各州郡王,皆出自尹姓同族宗室。

下庸亲王之下,则多为外姓侯伯,仅临朝秉政的相国才可荣称为大公。

二十妖国缺少一个能够统领万方的独霸帝王,又一次进入了散乱的分封时代。

尹薇的父亲是寻北郡王,母亲的真实身份却鲜为人知,只恐怕也是哪位王爵之后。

“等见了我母妃,你就什么都知道了。”尹薇神秘兮兮地笑道。

说着,又突然近身将手向上林克己腰腹伸去……

“你这身太过显眼了,我给你换套合时的行装。”

竟是要解他的衣衫。

只是……

“欸,怎么回事?”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尹薇急得双手强拉,脸都胀红了——

却怎么也解不开。

甚至连领口都扯不开。

这可是日神东君的护体法衣。要能轻易脱解,这五百年间只恐怕早就没了吧?

李音老道给的果然是好东西。

上林克己借机怪笑道:“定是你还有别的坏心思,惹得神衣设法自护了。”

“我哪有。”尹薇自然是不承认。“再说你不是都答应娶我了?”

“只是换衣服?”克己斜眼问道。

“只是换衣服。”尹薇点头回答。

上林克己于是招呼尹薇先行回避。

然后自己转身,准备宽衣解带,换上新衣。

接下来就很尴尬了。

仍然是怎么也解不开……

这身法衣,现在根本脱不下来。

李音老道,好算计!

“真的脱不掉?”尹薇疑问。

“真的脱不掉。”克己确定。

李音老道话里暗藏玄机。

说什么东君法衣可保克己平稳升至太清上部境界。

言下之意,却是要他继续精进修为,至少得晋升太清上部神仙,乃至灵仙境,才可脱身。

这日神东君的青衣白霓裳加在身上,既是庇护,也是禁制。

又被这怪老头儿摆了一道,上林克己只能暗自苦笑。

但尹薇仍旧是不信。“定是又怕我唐突冒犯,仙君肯定在考验我。”

“你要这么以为,我也无话可说。”克己无奈道。

“也罢!”尹薇叹声道,“仙君尊贵,还是我自个儿换吧!”

听着并无敬意,倒像是在调侃。

说着,尹薇便自己轻步走进了内室隔间里。

“换什么?”克己隔着屏风远远问道。

才一眨眼的功夫,尹薇就已换好走出来了。

“当然是扮作丫鬟。”

她换了身平民女子的朴素粗衣,还将头上的金饰全都摘了去。

看上去非常合身,想来是量身定裁的,私底下应该也常穿。

“走吧!”她说。

尹薇耍笑着,挽起克己的手臂,便欲外出。

“我们出去逛逛。”

只叫上猪无三,二人出了驿站外门。

太平镇市集。

县主与民同乐,乔装为路人,身旁却傍着位衣着光鲜的飒爽贵公子。

集市上无论商户,摊贩,行人,往来挑夫,人、妖皆有,熙熙攘攘,各自言语着。

根据上林克己的估算,大概人族能有七成。

看上去也是一派祥和,各个好声好气,有说有笑。

普通妖民也并不隐藏身份,往往露出尾巴、耳朵、口鼻,亦或是浑身的毛发。

只管自在行走,办事的办事,各不相扰。

尹薇没有说谎——上庸虽是妖国,却真的以能传承人族血脉为荣。

或许是尹薇的指导起了效果,克己的仪态已有了很大的改善,不再是粗鄙野小子了。

他脚步稳重,姿态昂扬,表情冷峻,一派不苟言笑的风度。

生人路过,皆不敢擅自接近。

只恐怕稍有不慎,便冒犯冲撞到了贵人。

妖族重视等级,也确实是事实。

尹薇刻意把自己的身段放得低了一些,故意缩在克己的侧后方,正好看一看路人的反应。

这效果十分满意。

私下里怎样不管,在外人面前,作为县主未来的夫君,姿态必须得高高端着。

但走进人群,到了集市最热闹的中央……

上林克己一下子就破了功。

大概是小时候一心只求登入天门,自我约束得太过火了。

那时只见同村其他的孩童玩耍,克己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

满街商贩大声的吆喝间,几个孩童也在嬉笑吵闹,跑跑跳跳。

正唤醒了克己自童年起便沉睡多年的玩心。

呼呼轰轰声,乒乒乓乓声,叮叮当当声。

街头岸边大柳树下,一小摊贩货架上的物件儿吸引了上林克己的注意。

风车、铃铛、摇摇鼓和彩泥小人儿。

这都是上林克己童年时望而不可得的稀罕货。

上林克己早没了贵人做派,此刻只化作纯真孩童,脚步轻快,笑脸盈盈,凑上前去。

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些玩具看了许久。

尹薇只扮作随侍的丫鬟,当然也得装作和主人一样开心。

克己看了会儿有些动心,却不说是自己想要,只转头笑问身旁的尹薇道:“想不想要这个?”

尹薇似懂非懂,只得巧笑道:“你说买就买呗。”

“那买。”克己利落道。

实际付钱的却是尹薇。

上林克己把小时候见到过的村里小孩儿买过的玩具都收集了一遍,算是补全了童年的缺憾。

买完东西接着往前逛。

克己的童趣得到满足,满心的欢喜着,已然全忘记了该怎么端出贵族的高冷姿态。

却是有一股真正的自信之感萌发而出,由内而外的散发开来。

活像个富贵人家的憨痴少爷。

街边小桌摆的茶汤,上林克己从旁路过也是随手端起一碗便痛快地喝了。

尹薇也不言语,只浅笑着放下几枚铜板,就又追随而去。

倒真像个陪伴傻少爷出游的管钱小丫鬟了。

这气场一变,路人对这位公子的态度也立马变了。

“公子,给这位姐姐买支花吧!”

梳着小辫的卖花女童也能壮起胆子,怀抱竹篮,悠悠上前,扯着他的衣襟,试图向其兜售。

她哪里知道,这位公子实际上一文钱都没有。

倒是旁边的姐姐自己掏钱把花买下了。

“就当是你送我的。”尹薇微笑着对克己说道。

克己也乐得。“反正是你自己花钱。”

如此看着倒也不错。

尹薇也不再要求克己继续强扮冷脸。

本来妖族势力心重,只要有个尊贵的身份,摆出气场装作冷酷,是最能够震慑住的。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尹薇起初只想让上林克己扮一尊无害的神像,其余的她自己来计划。

哪怕他真的只是个看庙的小童子呢?

只要和坠地神长得像,就能唬住不少人了。

打手的人选已经有了,也不缺拿得出手能随意搪塞县丞的礼物。

不过……

既然这位“仙君”同意自己出手,那也不妨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猪无三出门的时候本是紧紧跟随在后的,中途却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这才又赶了上来。

上林克己有心留意过,只是没太在意。他更想知道小狐狸究竟在想些什么。

猪无三身上那么重的猪味儿,怎么可能一隐一现还不被发觉。

尹薇回头看了眼猪无三,得他回了个手势,便知道交代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只装作无事,继续伴着克己行走。

这些小动作都逃不过上林克己的五感和神识,只是他也装模作样,纯当无事。

其实,从上林地回寻北郡王府,太平镇并非必经之地,地图上标得很明确。

尹薇刻意绕了个远路,就是来找她那位“打手”的。

现在也正好来试一试她这未来夫君道行的成色。

说到就到了。

江风卷起扬尘,吹得柳条飞摆。

一队全身黑甲的士兵踏在风尘里,叮咣叮咣地走在大街上,镇民见了,无不快速避让。

领队的兵长手提重剑走在前头,直奔上林克己而来。

“冒充尊主,招摇撞骗。”

狗头兵长厉声呵斥道。

“拿下!”

随后十几个兵士手举长戈,也围了上来。

这一圈兵壮里,犬马牛羊皆有,以狗头居多。

不成人形的,全都可以归为山精一类,比正经妖族要略为低等。

尹薇躲在克己身后,忍不住窃笑,道:“夫君,看你的了。”

“你想让我杀了他们吗?”

上林克己冷笑着,已经取出了却邪宝剑,只是还未出鞘。

山精兵士并不认识却邪这种级别的神器,却也被剑身散发的寒气给震慑住了。

一个个踌躇不前,连戈头也都垂到了地上。

“不要。”尹薇也惶恐,她深知这剑来历不凡。

克己手微微一抖,只把却邪抽出一小段,露出一寸不到的刃口。

就吓得一众兵士,腿脚发软,连连后撤。

“那你想怎么样?”上林克己低头问尹薇道。

她已经缩到了克己的腰后。

“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尹薇怯怯连声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算计仙君的。”

“算计我什么?”克己又问。

“只是想试试仙君的真本事。我知道错了。”

“快把剑收起来吧,仙君!”尹薇央求道。

“那可不行。”克己怪笑着,已经将剑身完全出鞘了。

“既然想试,就让你看看。”

却邪剑出,妖魅见之则伏。

一点寒芒,通体白身,皎洁似月,两尺半长,两寸半宽,高举在日下,仿佛若有虹光。

却邪剑不愧是伏诛妖邪的宝器,众妖见之皆连连跪伏在地,无一敢举目而视。

只有尹薇被克己单手扶起,膝盖没有落地。

“你不许跪。”克己轻声道。

见一众妖兵都跪地不起,镇上人族众民见了也纷纷跟着大拜。

狗头兵长识时务,随机大声呼喊道:“拜见尊主。”

众人也跟着齐声呼喊:“拜见尊主。”

上林克己从破泥壳至今,已被冠上了各种不同的称呼。

坠天神、地仙之尊祖、仙君、尊主,这些身份到底是同一个人吗?连他自己也起了疑。

“快收起来吧。”尹薇再次央求道。

“还不行哦。”克己狡笑道:“却邪剑出鞘,必须得斩断点什么。”

这是他临时编出来的。

“斩什么?”尹薇怯怯地问,声音有九成都缩回喉咙,只出来了一成。

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上林克己只怕是比她这正牌狐妖还要狐精得多。

“他们的话……”克己指着黑甲妖兵道,“道行太浅,只要被却邪刃尖碰到,便会瞬间灭为灰烬。”

“你又不肯让我杀他们。”

“那还是你吧!”克己单手举起尹薇一只手腕,故作威胁道。

尹薇的清脆嗓音瞬间变作沙哑哭腔:“你不是还要娶我吗?”

“对呀!”克己冲她诡笑道,“你放心,对你,我有分寸的。”

说着便将剑尖向她肩上缓缓挪去。

竟然是来真的!

“要斩哪里?”尹薇用极微弱的声音再次问道。

她双眼紧闭,头也不敢转回来。想着,反正是自己惹的事,只能由自己来承担了。

只听一声……

噌!

却是只掉了一缕头发。

上林克己顺势将剑锋挥舞出去。

剑气所至,断了半截石桌,落了一排柳枝,折了一杆护栏,江上腾起一道高高地水帘。

“说了我不骗你的。”上林克己耍笑道。

尹薇明明下眼皮还兜着泪花,却又使了好大的力气圆睁双眼去瞪他。

“哼!”

原先压着嗓子,被喉咙吞掉的大部分气息,一次性全出来了。

又觉得不解气,还举起小拳头,对着克己身上,一顿猛捶。

“这不是你先算计我的吗?”

上林克己眉眼含冤地笑着,又轻轻牵住了尹薇的手。

“就不能让着我点儿?”

尹薇此刻是又气又笑。

那一众妖兵还跪着呢!

“起来吧!带我去见见你们的主人。”

随后又叫那一众跟拜的平民也都起身散了。

尹薇的那缕头发,被他悄悄收进了百宝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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